關關公子 作品

第二十章 天涯何處覓知音

    咚~咚~

    空靈琴音從他手下的古琴中傳出,但眾人的焦點卻沒法集中在他身上,而是望向了周邊湖光秋月,跟隨著每一聲韻律,看向了湖水中的圓月、燭光下的漣漪、湖畔那棵紅楓樹、依欄眺望的那位佳人……

    沒有太多婉轉悽昂的曲調,卻像是用心聲在訴說;在場所有人只能聽見韻律,卻又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曲意所指:

    琴音中隨風而動的楓葉就在眼前……

    雙眸亮晶晶張望的佳人就在身邊……

    燭光與月光交匯,照亮了湖底的石頭,一尾小鯉魚,悄悄探頭看向了上方的琴臺……

    韻律讓人身臨其境,哪怕是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曲意訴說的一草一木、一顰一笑……

    不通琴曲的屈相汶等人,眼中是茫然,心意疑惑卻不敢發問,怕驚擾了這片天地的寧靜。

    而東方雲稚、周沐等通音律的人,眼睛裡也是茫然,因為這看起來和音律已經扯不上關係了。

    如果三竹先生的琴,是意境高到凡人聽不懂,那當前這首曲子的意境,就是高到了‘返璞歸真’——以凡人之軀彈奏,讓人真真切切聽到天地的聲音,能明白所有意思,卻又處於雲端之上,是那般的高不可攀。

    薛夫人是樂理一道的名家,曾經偶爾體會過這種與天地融為一體、好似天地萬物都是指尖琴絃的感覺,那感覺叫入聖,根本不是苦練曲藝能掌握的,而是需要看透萬物自然的心境。

    這小子,才多大呀……

    不明底細的人是茫然和沉醉,而上官靈燁等人,則是震驚了,哪怕作為貼身廝磨過的媳婦,心裡也生出觸不可及的陌生,完全不認識坐在那裡彈琴的年輕劍俠了。

    咚咚咚~~

    琴音逐漸急促,如同急雨般落入望月潭。

    能聽到天地共鳴的,不光是在場的凡夫俗子,其他生靈同樣能感受到這份源自天地的韻律。

    連呼吸都怕驚擾了這份天地意境的的修士,愣愣望著漣漪陣陣的水面,感受到了一圈魚兒湧來。

    而後偌大的望月潭,出現了五彩斑斕的暗影,數萬尾魚兒,從清澈湖面下探頭,好奇望向湖心平臺上顫動的琴絃。

    咚咚咚~~

    急促琴音,逐漸抵達最高峰,目不轉睛的萬千修士,又感覺到了一道源自蠻荒太古的氣息,在蒼穹之上鳥瞰人間。

    “喔……”

    除開琴音便鴉雀無聲地望月潭,終於響起了些許嘈雜。

    薛夫人和府主祁玉麟似乎明白了什麼,都站起身來,愣愣望著那張不知不覺顯出暗淡流光的上古名琴。

    咚——

    手指重扣琴絃,發出的聲音卻不是琴音,而是一聲嘹亮悽婉的:

    “唳——”

    萬眾矚目之下,一道巨大的白色虛影,從湖心衝出,展開了百丈羽翼,直衝雲霄而去。

    鶴唳聲同樣空靈,滿懷想要衝破天地牢籠的雄心壯志,和力竭身死道消之時的不甘。

    哪怕是遠隔數萬年,在場修士,依舊能感受到那隻丹頂鶴敢於天公論高低的氣勢,那是真正的山巔,曾經有人達到,但現今已經無人能涉足的天道盡頭!

    “嚯……”

    嘈雜四起,卻壓不住那直擊神魂深處的琴音。

    巨鶴的虛影在銀月之下盤旋,鳥瞰著天地萬物。

    雖然氣息消散的已經看不清輪廓,依舊讓觀景亭中的糰子,感受到了被‘神明被凡人踩在頭頂’的壓迫力,本能攤開翅膀,擺出鳳凰展翅的姿勢,試圖兇天上的大鳥鳥。

    謝秋桃痴痴望著,雖然早就聽說過這張家傳古琴的風采,但真正瞧見,才明白謝家祖輩,曾經站在什麼樣的高度。

    旁邊的湯靜煣,神色平靜如常,因為現在站在亭子裡的,已經換成了站在山巔數千年的上官老祖。

    上官老祖並未被巨鶴飛昇失敗後的殘存投影震懾心神,而是轉眼看向了遙遠的北方,想起了一位故人。

    九洲極北,雪峰天池,那顆四季盛開的梅樹下。

    裙裝如白梅的女子,坐在琴臺之前,目光也望向了南方。

    沉吟良久後,女子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不在跟前,瑩瑩沒偷懶嘛。”

    琴中浮現的侍女,回應道:

    “彈琴的不是那個年輕人?”

    “若是他,一首白梅一首琴曲,我就該動凡心了。”

    “可惜?”

    “是難遇知音。”

    ……

    咚——

    最後一聲弦響,在寂寂無聲中結束。

    沒有熱烈的喝彩,也沒有激動不能自持的誇讚,因為所有人都沉寂在那股聚而不散的浩然意境中,尚未回過神來。

    名門仙子也好,底層散修也罷,目光都停留在早已只剩下一輪銀月的夜空,愣愣望著,似乎還在等著什麼。

    左凌泉同樣沉寂其中,甚至感覺自己充滿惡趣味的靈魂,褻瀆了自己聖潔的身體,行動自如依舊沒有亂動,直到腦海裡響起:

    “哼哼~臭小子,本尊厲害吧?”

    “嗯……鳥棲魚不動,月照夜江深。身外都無事,舟中只有琴。七絃為益友,兩耳是知音。心靜即聲淡,其間無古今……一個字,絕!”

    “咦?!快,當眾念呀,對著我說做什麼?起來唸詩……”

    “呵呵……”

    左凌泉勾起嘴角笑了下,沒有聽瑩瑩小心肝的慫恿,站起身來,將佩劍掛在腰間,看向旁邊負手而立、舉目望天的三竹先生,微微抬手:

    “先生請。”

    “……”

    突兀的清朗嗓音出現在湖面上,驚跑了平臺周邊圍聚的魚兒。

    三島之上,無數修士、仙子暗暗皺眉,正想看誰這麼煞風景打岔,瞧見站在湖心的白袍公子後,就愣住了。

    彈完了?

    無數修士愣了良久,才從沉醉中掙脫,震驚和難以置信湧上心頭,發出海潮般的嘈雜言語:

    “我的天……”

    “這……剛才……”

    ……

    語無倫次。

    三竹先生看著天空,深深沉浸在方才的天地共鳴之中,甚至心有所感,眼中帶著幾分出神。

    被人忽然叫醒,三竹先生面露不悅,看向面前的白袍公子:

    “作甚?”

    左凌泉有點茫然,示意琴臺:

    “該先生奏曲了。”

    嘈雜聲猝然一靜,所有人這才想起這不是個人獨奏會,而是門外漢挑戰琴道大家。

    三竹先生望了望琴臺。

    對哦,切磋……

    這還切個錘子?!

    三竹先生臉都是黑的,感覺就和散修和人切磋劍術,開打了才發現對面是黃潮老祖似的。

    這不欺負老實人嗎?

    三竹先生揹著手望向左凌泉,欲言又止,想說對方不講武德,扮豬吃老虎,但作為琴道名家,說這話未免丟人。

    樂府正殿內,大部分人都是懵的,不過對於此處琴臺論道的勝負,沒有任何異議。

    就不用說聽的感受,最懂劍客的東西是劍,而最懂琴師的東西自然是琴。

    三竹先生剛才彈了半天,‘青霄鶴泣’一點反應都沒有;人家上場,琴出現這麼大反饋,孰好孰壞不言自明。

    在場諸人,都有些難以置信,心中的驚豔更是壓不住,特別是那些花痴般的宗門仙子。她們傾慕山巔劍客的風采,但對劍道一竅不通,對音律卻是很瞭解,這一曲聽下來,都有點‘一見劍妖誤終身’的意味了。

    薛夫人坐在席位上,沉默良久後,來了一句:

    “老劍神評價沒錯,此子確實當得起一個‘妖’字;還好這小子出現得晚,要是早個兩百年,我怕是要和仇妞妞他娘一樣嫁到東洲去了……指不定還嫁一塊兒了,兩女共侍一夫什麼的……”

    上官靈燁正在琢磨左凌泉是不是被奪舍了,聽聞此言回過神來,打岔道:

    “薛夫人,祁府主可在那邊坐著呢。”

    “呵呵……”

    ……

    數萬修士議論聲不斷,都在說剛才的曲子,根本沒人提三竹先生。

    三竹先生站在臺上頗為尷尬,知道上場也是丟人現眼,抬手拱了拱:

    “是老夫鼠目寸光,不曉得天高地厚,甘拜下風,老夫就不上場丟人現眼了。”

    說完轉身踩著水面就回了樂府正殿。

    正殿內,回過神來的府主祁玉麟和屈相汶,都是臉色一黑,眼底滿是肉痛。

    不過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祁玉麟嘆了一聲,還是從袖子裡摸出了一本書籍,讓弟子送到湖心,爽朗道:

    “左劍仙深藏不露,實在讓人歎為觀止。既然三竹先生認輸,這本《草廬劍經》就歸左劍仙了。”

    薛夫人春心蕩漾,雖然自己沒機會了,想了想還是插話道:

    “這本劍經,是一位故人輸給我的,絕劍仙宗的仇大小姐,對這本書心心念念多年,但沒理由往回要,你若是看過了,拿去送給仇大小姐,說不定……”

    ??

    上官靈燁覺得薛夫人好多事,怎麼亂點鴛鴦?

    但她不好明說,只能心中暗暗回應了句:

    那手下敗將想得美,待會就給他沒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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