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十八)

    鐵手的眸中多了幾分凝重之色。

    如果說老秀才的話只是讓他懷疑,那麼在見過玉十三娘之後,他就已完全確認了這個猜測——芳月夫人就是玉十七娘的嫂嫂。

    玉十三娘拭了下淚,又道:“嫂嫂捲走了家財,聽人說又嫁了個富商,奴家的日子過不下去了,也去打過官司,可、可是……”

    她的臉色有些發白,目光哀傷,沒有繼續說下去,可就是猜也猜得到,幾個養在閨中的弱女子,對上一匹豺狼會有什麼後果?

    鐵手心中一沉,視線落在玉十三孃的身上,道:“對不住,提起夫人的傷心事了。”

    他的心腸軟,一見這可憐的婦人在這把年紀還要浣衣為生,就忍不住要心生憐憫。

    玉十三娘忍住了淚意,她與鐵手是平生第一次見面,但這個人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個長輩一般,平靜、溫暖、帶著關切。

    她猶豫了一下,道:“不妨事,只是物是人非,三十年匆匆而過,難得有人還記得家父的善舉,奴家一時失態,還請見諒。”

    鐵手搖了搖頭,取出身上的一大半銀兩來——約摸二十幾兩銀子,捕快的俸祿本就不多,他又一向慷慨解囊,並沒存什麼錢。

    “夫人,在下也算受過令堂的恩惠,如今想要報答一二,還請您千萬不要推辭。”

    他用一塊帕子包起銀兩,為免有人見財起意,還特意捏成了碎銀子,都留給了玉十三娘,道:“我這一次來崇州,也是為了拜祭一下玉先生,不知夫人可否為我指路?”

    玉十三娘有點驚訝,她父親去世已有三十年,鐵手看起來也不過三十一二,是什麼樣的恩情,讓這英偉的男子這樣鄭重其事?

    “這有什麼?沿著小路一直西行,出城的第十二座荒墳就是了。”她指了路,抱著洗衣盆的手瑟縮了一下,道:“奴家的活兒還沒做完,不好耽擱,就不陪您一起了。”

    鐵手一拱手,道:“不敢勞煩夫人。”

    她的年歲已經很大了,鬢髮花白,皺紋爬上本來如花似玉的臉龐,一雙手——這雙手簡直醜陋的可怕,溝渠縱橫,滿是老繭。

    任誰也想不到,這雙乾枯、蒼老如樹皮一樣的手,也曾折梅煮雪,寫下娟秀詩行。

    玉十三娘收下了銀子,千恩萬謝的行了一禮,抱著洗衣盆走遠了,她的背上是一摞髒汙的衣裳,那麼沉,沉得壓彎了她的腰。

    鐵手目送她離開,出城之後,果然在林中看見了一片雜草叢生的墳地,而每一座墳的主人都姓玉,墳前立著一塊粗糙的木碑。

    “……玉氏大郎之墓,玉氏十一娘之墓,玉氏十五娘之墓,玉氏二十一娘之墓……”

    字跡娟秀,應是出自女子之手——或許就是玉十三娘,在這三十年之中,她埋下了父親與姐妹,還有弒父的兄長,年年拜祭。

    她還提前給自己留了一座空墳。

    鐵手輕輕一嘆,動手清理了一下玉秀才的墳墓,讓它乾淨了不少,還除去了雜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