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三)

    一陣陰風吹過,手持梅枝的美人立在白茫茫的霧氣裡,眼波流轉之間似能叫人的骨頭都酥了去。

    這是話本子裡的經典開場。

    對於男人來說,這一幕的驚豔一定大於驚嚇。

    十七走近了一點,伸出一隻瑩白如玉的手,在鐵手的胸膛上嗔怪似的一點,道:“不是說要為我申冤麼?方才還摸了我的皮,現在又害羞什麼。”

    她的指尖冷得刺骨,沒有一絲活人的溫度,柔軟的肢體和死人一樣冰冷,吐息溼冷的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一湊近,那股甜膩的香氣更濃郁了。

    鐵手沉吟了一下,鎮定的道:“對不住,為了查案一時有所冒犯,姑娘是這張人皮的主人嗎?”

    說到“人皮”二字,他的語聲似不忍一般,輕輕的嘆了口氣,分明是為查案而詢問,卻無端讓人覺得他的態度是柔和的,令人一點也不覺得冒犯的。

    十七的眸光一轉,視線落在一旁空空如也的美人圖上,道:“你說那張人皮?是從我身上剝下來的,那時我還活著呢,一身的血, 衣裳都溼透了。”

    她不是被活生生剝皮的可憐女子,卻用了對方的皮化作人形,這幾日不吃人心,已切實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切膚之痛,整個人要被撕裂一樣難捱。

    鐵手的眸子裡帶了一絲歉意,道:“這樁案子既然落在我的手上,就一定會查個清楚明白,所謂天理昭彰,善惡有報,一定會還姑娘一個公道。”

    他的聲音寧定溫和,並不如何震耳,卻自有一股令人信任的氣度,一瞬間喚起了身體中殘存的記憶,讓十七眼前一個恍惚,見到了美人皮的過去。

    “公道……”

    她不知身在何處,只是隱約看見一個素色衣裳的女子跪在公堂前,哭泣祈求,而堂上的父母官一拍驚堂木,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娶之事乃是天經地義,你叫本官如何給你一個公道?”

    一聽到這句話,似乎心口壓上一座大山,一股令人喘不上氣的絕望席捲而上,讓十七雙腿一軟。

    鐵手一驚,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道:“姑娘!”

    女人的身體過於柔軟、冰冷,像是一條沒有骨頭的蛇,幸而鐵手渾厚的內力、堅定的意志都足以讓他壓下心中一切雜念,不像尋常男子一般失態。

    “……”

    十七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的失態只有一瞬,可鐵手是一個陽剛的雄壯男子,臂膀火熱的燙人,對於畫皮這樣的豔鬼來說,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獵物。

    何止男子會貪戀女人的身體,這具冰冷的身軀也在渴望將他吞吃入腹,要麼挖出心臟,化作人皮的養分,要麼吸乾陽氣,叫他也化作陰間的鬼物。

    這是死人對於活人的嫉妒。

    人皮的主人死的太過悽慘,恨意滔天,她的記憶和情感困在這張人皮裡,此仇一日不報,此恨一日不休,這怨恨也在悄無聲息之中影響到了十七。

    她定了下神,道:“我死的時候心中怨恨,曾立下誓言,從今之後天底下的男人見一個,就殺一個,如今做了鬼,倒是有人要還我一個公道了。”

    鐵手不由自主的嘆息了一聲,一雙眼睛在深沉的夜色裡,有比爐火更親切的暖意,他用一隻溫暖的、有力的手扶起了她,緩緩說道:“都過去了。”

    伴隨著這句話一起傳來的,還有他身上源源不斷的暖意,彷彿連寒冬臘月的堅冰也可以被融化。

    十七目光盈盈的望了他一眼,道:“對,都已經過去了,人也死了幾十年,還要什麼公道呢?”

    一個堪比妲己的絕色美人,這樣柔順的伏在他的胸膛上,似乎做什麼都不會反抗一樣,鐵手卻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心思,只在心中憐惜她命途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