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金錢豹

    林珺說:“先不要廢話,媽媽今天很忙,你送半夏去上學,下午五點半接孩子,然後來廠裡找我,咱們邊吃邊說。”

    小民倒是很聽話:“好。”又說:“媽媽,專利我會寄信撤銷,等我回去,也會把這件事告訴舅媽,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我都必須要她給你道歉。”

    林珺看了大兒子一眼,說:“去給我送孩子。”

    半夏揹著小書包,給媽媽揮手再見完,張開手說:“走吧大哥,送我上學。”

    這是要抱嗎,顧民從來沒有抱過小女孩,有點不適應。

    而他一抱起來,小女孩給他扣了個帽子,並問:“大哥,你能看見下樓梯嗎,你認識路嗎,你會不會下臺階,要不要我扶著你?”

    反客為主呀她,顧民說:“這原來是我的家,我認識路。”又說:“那時候還沒你呢。”

    可半夏分明記得媽媽說過,他是個瞎子呀,她只想給他戴帽子,並不想讓他抱的,不過算了吧,看他走得很穩,她就不說啥了。

    顧謹是在九十年代的出國潮中,仿如鳳毛麟角般,逆潮歸國的少數人之一。

    他有他的理想,而用林珉的話說,也叫叫不切實際的烏托邦。

    但他的觀點非常準確,他一針見血的指出了顧民的尷尬,是的,他並沒有混入紅國的主流世界,只是蜷縮在由移民組成的,一個小一統的圈子裡。

    父親一針見血歘了顧民那層偽裝的皮,讓他難堪,無地自容。

    他也看到了,國內確實有很多不足,但並非曹桂形容的那樣,充滿動盪和兇險,甚至,那些訓練有素的武警,一場利落的槍戰讓他心中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他現在於舅媽,已經沒有原來那種親暱的,像母親一樣的信任了。

    可他依然沒有把舅媽和專利扯上干係,仍然覺得她是被人利用或者陷害了。

    此時反而在想,到底是誰利用,並陷害了他和舅媽呢?

    這時半夏提醒說:“大哥哥,我已經到了,你可以走啦。”

    顧民放下她,問:“要是我離開了,你會想我嗎?”

    半夏並不看他,揮手說:“你快回家吧,小心看路喔。”

    望著兩隻眼睛跟葡萄珠兒似的妹妹,顧民忽而明白為什麼藥物治療不好的媽媽,卻能在回國後,無藥自愈了,他此時難過極了,但莫名的,心情很不錯。

    據說昨天有一場涉及打擊走私的專項治理,晚上電視上曾播過,但顧民並未看到,可這時有人說:“哎哎你們看,今天電視上又在播。”

    果然,理髮館裡,電視機上正在播放一場圍剿行動。

    鏡頭在搖晃,人們在奔跑,一看就不是演習,而是一場真正的軍事行動。

    這時身後忽而有人喊:“小民,是你嗎小民?”

    顧民回頭,多看幾眼才認出來:“小姑?”

    顧靈先說:“你姑父說你染了個黃毛我還不信。”又說:“帽子挺適合你的,戴著就別摘了,我來就是跟你說一聲,儘量別去政大,你爸馬上要提副校長了,你這個樣子要去了,他的工作就得黃掉。”又說:“首都也別去了,你這樣子一露面,你爺就沒法工作了。”

    小時候那麼可愛的大侄子,染個黃頭髮,人高馬大,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顧靈丈夫就是專案組組長王劍鋒,昨晚就聽說了,這是專門跑來看的。

    本來計劃的好好的,中午再給他燒倆菜,這一看外甥的一副醜樣子。

    做個屁,嫌惡的上下打量了幾眼,屁股一扭,她也走了。

    這種崇洋媚外的小漢奸,假洋鬼子,也就顧謹夫妻胸懷大度,能忍他。

    顧民是參加完歡送會,匆匆忙忙登上的飛機,拋開24小時的航班,也不過一夜時間,之前,他還是眾人恭維,人人捧著的少年天才,此刻卻連小姑都嫌棄?

    他漫無目的的走著,偶然碰上有人看他,也跟看個怪物似的。,

    顧民總覺得哪兒不對,路過小賣鋪時一回頭,手摸上了腦袋:半夏給她戴了一頂粉紅色的小涼帽,應該是她自己的,帽子不夠大,斜扣在腦袋上。

    所以她早晨要抱抱,不是真的想他抱,是嫌他頭髮太醜,為了給他帽子吧?

    顧民不是想標新立異,而是,現在國外幾乎所有的留學生都染了發,可他們配不出好藥水,染出來總是不倫不類,他的藥水是自己配的,從漂到上色,其色之純正,恰是他於化學一科研學到精密的,最有效的證明。

    他研發的染髮劑也是可以申請專利的呢。

    摘了帽子,他既沮喪又惱火,又不知道為什麼而惱火。

    已經逛了好一圈兒了,但此時才上午九點半,他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希望趕緊到五點半,接上妹妹再去找媽媽,跟媽媽好好談談,表達他的歉意和愧疚。

    此時剛做完早操,是活動時間,幼兒園的孩子們在院子裡玩兒。

    忽而有個孩子說:“哇,外面有個黃頭髮的醜八怪。”

    “讓我看看,是《西遊記》裡的金錢豹嗎?”還有個孩子說。

    一個二十歲的大男孩,不應該跟幼兒園的小崽崽們生氣,得,顧民又把粉紅色的小帽子扣頭上了,但這時有個小孩笑了起來:“哇,大哥哥偷小朋友的帽子。”

    總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吧,顧民還是走吧。

    他正準備走,就聽半夏在喊:“那是我哥哥,大家不許笑話他。”

    小丫頭,還知道他是哥哥?

    雖然才分開一會會兒,但顧民挺想小丫頭,隔著鐵柵欄就準備逗逗她。

    而這時,半夏對小朋友們說:“雖然我大哥長得醜,還是個瞎子,但我媽媽是醫生,能治好他,他是個善良的人,我們不能因為他長得醜就笑話他,對吧?”

    “哇,他居然是個瞎子,好可憐喔。”有小孩真信了,感嘆說。

    “半夏,你的哥哥太可憐啦。”還有小朋友說。

    顧民往後退了兩步,扯下頭上的帽子揉成一團,氣勢洶洶的走了。

    人生二十年,半夏是唯一一個說他醜的女孩子!

    他記住她了!

    ……

    林珺今天一整天都在中醫院,查病歷,挑選臨床病人。

    下午三點時接到一個傳呼,只有一行字:我來例假了,缺衛生巾。

    林珺以為是誰在惡搞自己,沒管,給摁掉了。

    但快到廠裡了,她驀然醒悟過來,是高六妹在問她要衛生巾。

    她和二狗就住在慈心廠對面,但她們還不能出來,因為隨著高從文的被捕,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找到他們尋找高從文留下來的錢,以及,滅他們的口呢。

    買了兩包衛生巾,林珺又去市場買了幾樣菜蔬提在包裡,出了市場,恰好碰上曹芳,袖著兩隻手站在馬路上,遠遠看見林珺就跑來了,一臉的笑:“林珺。”

    “什麼事?”林珺問,其實她知道曹芳是來幹嘛的。

    曹芳遞給林珺一份報紙,笑著說:“我看這報紙上有你家小民的名字呢,孩子挺有出息,都會申請專利了,恭喜你呀。”

    還用說嘛,專利報,正是曹桂想用來離間林珺和小民的一環。

    接過報紙,林珺邊翻邊笑,看到複方半夏膠囊的專利公告時笑的更燦爛了,並說:“曹芳,走吧,上慈心坐坐去。”

    曹芳有點納悶,因為曹桂說過,看到這份報紙,林珺肯定會被氣暈過去,可林珺現在笑得很開心呀,她問:“你不生氣?”

    林珺依然在笑,正好看到馬路對面,薛彪出來換崗,拽著曹芳就大喊:“薛彪,快來幫我逮個人,曹芳欠我十年的房租沒還呢。”

    曹芳給嚇的呀,掙脫林珺就跑,跑的比兔子還快。

    ……

    話說,林珺還沒見過二狗呢。

    本以為至少應該是個跟法典差不多大的孩子,進門才發現,他比半夏高不了多少,而且皮膚特別黑,油亮油亮的黑,眼睛很深,鼻子特挺,兩目兇光。

    而在她打開門的那一刻,男孩張開雙臂護住了他媽媽。

    高六妹倒是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還拉二狗也跪:“兒子,那是半夏的媽媽,她是咱們的救命恩人,快,快給她磕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