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第566章 極樂城中金鈴齊唱(中)

    在札回到家人身邊以後,他又回了一次高地,去看望他住在舊居的姐姐,以及醫師那廢棄多時的獨屋。

    他的迴歸並不是風平浪靜的。在目睹他被蒐集者帶走後,所有人都相信他已死了。他的家人們已在絕望和痛苦中給他辦完了葬禮,將他們能收集到的他的殘肢與血液全部焚化了。自然,當他們看到一個完好無損的札被蒐集者們送回來時,那股吃驚幾乎叫他們昏死過去。

    那並不是唯一一件叫人吃驚的怪事。隨他同來的蒐集者們緊接著頒佈了新的命令。他們在集市上召集了附近的所有人,向人們宣佈世界已經有了新的變化。黑天的盛怒如今已經平息了——永久性地平息了。蒐集者們今後將永不再來。所有獻祭都將終止,而黑天也不會因此降怒。

    這件事與其說叫人高興,不如說叫人困惑。人們從未懷疑蒐集者們傳達的指令有所不實,但這宣告的情形的確無從想象。

    可是,有人提出疑問,如果蒐集者們將永不再來,誰將來負責處理將來一切爭端呢?誰來告訴他們今後的生活方式?或者他們只是按照舊的規矩生存下去?如果遇到必要的時刻,他們是否有辦法再次呼喚蒐集者們到來?

    答案是不行。蒐集者們毫不留情地回應。他們在地上的居處如今已經拆除,因為日後沒有迴歸的必要。那些為了迎接他們、侍候他們而選中的接引人都已失業,並被指派去幹別的差事。從今以後,地上的人只能自己照料自己。

    儘管蒐集者們形貌可怖,人們還是再三向他們詢問,想知道這旨意是否有什麼拆錯,是否在傳達過程中產生了曲解。

    這些問題沒有得到任何回答,蒐集者們坐上戰車離開了。他們順著水流而行,將同樣的消息傳播給所有人。不管怎麼樣,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這些事使人們把札的歸來遺忘了。儘管起初他們還會向他打探,但很快就確信他知道的並不比他們更多。人們疑惑於新的生活,而實際上,札也和他們一樣。他隱隱明白此刻身邊所發生的一切都和醫師有關,可那並不能幫助他理解醫師想做什麼。蒐集者們有頭領,頭領統治著許多個世界。那已是件複雜到和札全然無關的事。

    但他懂得一些樸素的道理。一些自然而然的事。在集市上,所有人都得奉獻,所有人也都要給與。如果有人從他這裡拿走什麼,那麼對方總會通過某個循環還給他一點什麼。誰也不會在這個循環裡只拿不給,因為那是非常容易被揭穿的。而只要被揭穿,他將會被所有人孤立。他將充滿恐懼而又貧乏地生活,直到下一次蒐集者的戰車到來。如果有任何人向蒐集者告發這件事,他便會被殘酷地處死。而所有被認為有意隱瞞的人則會被要求加倍奉獻。在札的記憶裡,沒有一個犯了如此罪行的人能活下來,即便他在數年時間裡竭盡所能地討好所有人,最後也終歸難逃一死。

    現在,不是在集市上,而是在蒐集者的面前,醫師奪走了頭領的生命,還奪走了所有蒐集者的自由。這罪行超出札所能知道的一切刑法。他不禁思考,如果黑天——醫師們口中所說的頭領們——抓住了那個來自黑塔之國的人,他過去的長輩將會遭遇怎樣的對待。札甚至也想到自己,儘管他還不是特別清楚,可如果醫師被其他的頭領們抓住,他和他的家人是否會被牽扯進去?就像不告發的人也會被要求加倍獻祭?

    所有這些事全不是他自己所能決定的,而且在他過去的生活裡也沒有任何參考經驗,好告訴他應該如何應對這樣的一場危機。在彷徨中,他只想到要去醫師的舊屋裡轉一轉。

    這種行為是很不聰明的。當他後來再遇到醫師時,對方也向他指出這點。假如醫師真的被抓住,一個徘徊在罪犯舊居的人也無疑會被關注和處罰。可是那時札竟沒有考慮這件事。過往生活的堅實秩序似乎在一連串巨大的意外中徹底瓦解了。他忘了飢渴,忘了恐懼,甚至於幾乎忘了家人的安危。在那光線微弱的獨屋裡,他時時像幽魂一樣徘徊,想驗證過往那些平淡而美好的記憶是否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