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第561章 生命醫學考察報告(下)

    那是包括札在內的任何住在地上的人都沒法回答的問題。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被抓——要被殺死,但卻不在原地。哪怕以最新最嚴格的標準,他也不曾私藏任何蒐集者們想要索取的東西。

    蒐集者們也從來不把活人帶走。正常的,鮮活的人,在被那戰車吊上去後不出幾分鐘便會死了。如果鎖鏈扣在手腳上,在急速飛行中不用多久就會扯斷,因此戰車底部的吊串是纏綁在身體上的。要緊緊地繞著腰肚和胸膛捆好幾圈,才能在飛行時不立刻把身體扯斷。

    他們沒把他繼續吊在戰車底下,因為那樣用不了幾下就會要了他的命。在眩暈中札想到了家人,但是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些什麼。

    他的手腳都斷了,而即便他還能打手勢,那些蒐集者們也不會理睬。他們用針管戳進他的手臂,管中液體鑽進他體內,疼痛便減輕了,取而代之的是昏沉與麻木。然後他被裝進一個狹**仄的箱子裡。大多數時候他沒有意識,或者聽見一些戰車內部發出的隆隆聲。是戰車內部,還是他自己的頭骨內部,他沒法說得準。

    只有為數很少的幾次,他半昏半醒著,知道箱子被打開了。他們用針把液體擠進他體內,使他能稍微看清眼前的東西,然後開始和他溝通。在針管和針劑的作用下,札感到自己的思想上蓋著厚厚的浮冰,他被悶在水下,茫茫然地接受一切詢問。他的腦子遲鈍了,不能很好地理解蒐集者們的意圖。那些問題在他看來似乎毫無意義:過去是否見過可疑的人?是否記得奇怪的事?是否對蒐集者有所不滿?

    起初札只能發出聲音,用一些音節來表示承認或否認。當他確認自己曾見過奇異之事後,蒐集者們才給他接上一雙假手——那根本不是手,而是兩個有著可活動分支的鐵架子。札充滿恐怖地看著它們連接在自己滲血的肢體末端。他感覺不到痛,“手”上也沒有冷熱或是任何觸覺。只有當蒐集者願意讓他這麼做時,那兩雙“手”才似乎突然間有了生命,能隨著他的意思來擺出手勢。

    他們要求他描述。描述多年前黑天發怒的一刻。還有那時他,他的家人,他知道的每一個人都在做什麼。札全部照實告訴他們。自從目睹那雙精妙的“鐵手”活動,他的腦袋裡不曾再有撒謊的念頭。

    回答或許是讓蒐集者們滿意的,但沒有滿意到讓他們願意釋放他。札很快又被放今了那個密封的盒子裡,在黑暗中昏沉地等待自己的命運。他本該因疲憊而睡著,但罕有的絕對的黑暗反倒促使他清醒。

    他死定了。這是札清楚的。可如今他還想知道他的家人如何。他的子女,妻子,以及遠在高地邊的姐姐一家,去了流水中段的妹妹。在蒐集者們走進他家門的那一天,他沒有機會看到任何人。他幾乎是一直昏死的。

    或許他已沒有家人。就像蒐集者們偶爾把一家人全吊在戰車底下。如果他還有機會往車底一瞥,就會看到他曾經深愛的那些人殘缺而發黑的殘骸,假設他還能認得出來。在某些年份裡,某些人的記憶裡,蒐集者總是這樣行事。

    但是,在另一些年份中,蒐集者們似乎又仁慈一些。他們只殺死夫妻,或是放過其中擁有礦工職業的那一個。兒童,特別是女孩卻總是被放過。札從未考慮過他們為何這樣時不時改變策略,但那個被撒滿河面的人,他的家人都還活著。或許他們正碰到一個仁慈的年份。地上沒有什麼萬無一失的規矩,全憑年頭的好壞。

    他終於在那狹小的牢籠裡睡著了。在夢中,他在工坊裡吹真空管。繞線轉軸拉出無窮無盡的金屬絲。加熱爐讓他渾身溼透,喘不過氣來。年復一年,不知意義何在。是的,當然有意義,他供應多餘的聲線管給雕工,然後去溫室主那裡拿食物。一切都是事先說好的。這樣他們便活著。繼續獻祭給黑天。繼續活著。是為了活而獻祭。是為了獻祭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