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第549章 下水道民間聲學家(下)

    寂靜號的新乘客在這艘船上適應了大約幾十個小時,直到他的思想與表達逐漸協調,終於能夠流暢地與雅萊麗伽攀談和對話。他大概理解了什麼是聯盟,什麼是星辰,以及身下這艘船為何從前頭兩個地方來到他的世界。這年輕人(四十二歲,對於此地的居民而言剛剛成年)擁有良好的學習能力,並且也展現了一種對未知的強烈好奇心。

    起初,他孜孜不倦地提問,急切想要知道虛空中的無數球體是否代表著某種靈魂的居所。那裡是人死後所去的地方?或是人誕生前所在的地方?它們何以不處於一種常態的、永恆下墜中的狀態?那託舉著它們,並且扭曲了正確的方向概念的是什麼?

    那些疑問相當幼稚而缺乏條理,但雅萊麗伽覺得他這種雜糅著宗教性與哲學性的樸素思維另有可愛之處。因此她總是耐著性子解答。當伊徹底明白雅萊麗伽和翹翹天翼並非當地傳說中吞噬活人慘叫的魔怪,而是兩個純粹的異鄉客後,他的敬畏比先前小了許多,而漸漸地展現出友好與親近。最後,他終於主動問起雅萊麗伽在尋找的目標,以及為何那顆火流星會從她們的世界裡墜落下來。

    雅萊麗伽向他展示了荊璜的影像。全是荊璜出入監控區域時留下的記錄。伊只看了一眼,便能肯定地表示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而且也不曾聽任何一個社群議論過類似的人物。他的篤定不難理解,因為荊璜與他們這一族的相貌差異再明顯不過。倘若曾有這樣一個人在世上露面,流言蜚語會很快傳播開來。

    當他們聊到這裡時,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目光。他對雅萊麗伽說:“不老者會知道你們。”

    這是個雅萊麗伽未曾聽說的概念。在她從伊身上獲得的全部知識裡,她只知道這世上有城邦與村鎮,自然還有實質上的領土與貴族(每個地方的叫法有所不同)。不過,這其中並沒有誰佔據特別大的優勢。沒有人被承認為塵世中最大的王,而在不同區域生活的人對佔領其他區域的慾望也不強烈。那一部分是因為生育對食物產量的貢獻很低,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疾病。

    這種疾病與出生地密不可分。人們從很早以前就發現,一旦長久地脫離自己誕生的地區,某些怪病便很容易發作,有的人會頭暈目眩,有的甚至從身上的孔洞裡流血。鄉間認為這是土地本身的詛咒,但伊在城市中工作時聽到過別的說法。醫生們聲稱這是因為“錯誤的韻律”。醫學認為萬物皆有一個需要呼應的韻律,若是處在那韻律當中,身體將自然地合唱,那時的人便身心健康。而若是所處的韻律不能與身體相協調,它便會引起各種各樣的紊亂。

    儘管這種紊亂是普遍性的,它在每個人,每個地區的表現都不盡相同。有些人能夠去更多的地方,某些地區則能彼此遷移而不必得病,這樣的區域被他們稱為“同調地”。每個地方的人,倘若想讓他們的孩子有更多定居的選擇,便會想方設法去同調地眾多的區域生育。這種行為在不同的年代合法或不合法,取決於當時的管理者如何看待自己治下的人口狀況。

    伊是在一個同調地生育合法的年代誕生的。他的父母一生都活在東邊——也就是距離那塊發紅發亮的岩漿碎塊最遠的方向——的養殖村落裡。他們在快到九十歲時感到了衰老的徵兆,並決定生育一到兩個孩子。對於孩子的未來,他們沒有特別的規劃,但卻希望能比自己走得更遠些。於是他們賣了一批牲畜,去最東邊的峭壁上住了六年,其中的四年裡生下了兩個孩子,那就是伊與他的妹妹。他們各有各的優點,伊更靈活,他的妹妹則更強壯,同時他們也有相同的能力,那就是能長期待在世界的邊緣。無論東南西北,那些直通世界背面的峭壁似乎全是同調地,因此他們便能自由地繞著整個世界來去。

    伊的妹妹很好地運用了她的天賦,成為一個遊走世界邊緣的燃料販子。而伊是個目前服務於北方營地的聲線鋪工,一種經常面臨惡劣環境與生命危險的職業。他在這個行業中算是很年輕的,而且身體也很健康,能夠獨立地生活,定期回去照料和陪伴父母。但他是個內向的人,並不喜歡和人交往。像他這樣的性格在金屬雕工裡是很常見的,因為他們是最容易聽到世界韻律的人。當他們沿著峭壁攀爬,把傳聲釘深深地敲打進峭壁之內時,他們經常能聽見地底的狂暴之歌,那是醫學理論裡的地中韻律。然而既然沒人能生在地中,自然也沒人受得了那個聲音。他們只是強行忍受,在隆隆唱響裡沉默地揮舞釘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