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290 藐姑射兮心如淵泉 中

    荊石因在官棧歇得一夜,次日醒來,便覺頭疼大減,心境沉寧。既無亂夢擾神,又以診脈自查,所得俱是康健之兆。雖記昨日嘔血異症,卻仍不知病源何在,自思或為近日奔波勞累,又遇昔年故人,一時心血浮動所致。

    他自昨日驚醒以來,但凡想及先前孤樓雨夢,境界迷離,旖旎怪誕,心中實為無措,更不敢與外人言說。當下只將此節壓在心底,濯面理髮,定意清神,專思烏碼之事。獨在屋中坐得半日,才看骨兒碗推窗而入,站定身前道:“荊官兒,今日是何打算?”

    荊石與他相處多時,雖是一張毛臉,已能分辨喜怒,知他此時愁眉苦臉,大異往常,便問道:“你與烏碼平日交情如何?”

    骨兒碗道:“他管死事,原本便是避著旁人。說話又是怪腔怪調,怎會跟俺有交情?但想他好端端沒了,畢竟可惜。再說大小桃花本來生在一處,現下大桃花既做死事吏,自得分居出去,忒是寂寞。”

    荊石不想他竟有這般心思,不由坐於桌前,俯身看他道:“司職死事吏,為何便要去那樓里居住?”

    骨兒碗道:“俺也不知具體是個怎生道理,但既做死事吏,便要常沾死水,日頭久了,定與常人有些不同。不愛跟人往來,旁人見了也怕,若是處得久了,便要腦袋發昏,倒黴出事。藥事吏亦是一般道理,水花老太婆做藥事吏以前,本也住在村裡。俺看廢舟老兒意思,是要小桃花接任,日後自也要住外頭去。”

    荊石自入哈牟娑落島以來,雖知島中三吏分職,畢竟諸事繁忙,未及深究細探。除卻廢舟相見數次,水花、烏碼均不甚熟。早先問及藥事吏所用治方,俱是僬僥國中獨有草木,稱有安神定魄之效,而陸人不宜用之。他來時已至肅秋,雖採許多草種木實,卻也無法種植試效。至於死事吏平日職責,更是僅知大概,但想僬僥人視其不祥,卻與陸中避墳忌棺相似。究竟是當真不祥,還是民間暗傳迷信,一時卻難定論。

    他同骨兒碗問過幾句,見其神色仍未開懷,伸手輕撫其頭道:“我思廢舟先生意思,日後欲著你接掌生事吏,或許便要住在村中。你可願意?”

    骨兒碗連連搖頭道:“不接,不接!俺在山中待得恁好,做甚要當生事吏,月月去海邊消遣?”

    荊石道:“若是廢舟先生執意選你,你待如何?”

    骨兒碗瞪眼道:“俺便乘舟離了此島,去陸上城裡度日。若再逼俺不得,便同你去得陸中,倒不信那老兒追來打俺。”

    荊石聽他此話,知是賭氣胡言,終不放在心上,只笑一笑道:“走吧,今日先去看一看烏碼身死之地。”

    兩人稍事餐飲,便出村口,又往山中行去。烏碼死處乃是山中一谷,地近中村,但因重峰橫阻,若從山道過去,反不如東泉村便宜。兩人一路攀巖翻澗,穿棘躍溪,險險繞到下頭谷地。尋得一處亂草叢,骨兒碗以棍輕撥道:“烏馬衣衫便是在此處尋見。”

    荊石蹲身審看,發覺叢間確有斷草倒伏,但其根處枯黃,倒似萎零多時,並非因近日重物墜壓所至。再取草底土壤拈摩,竟見碎沙亂泥間黑灰細細,狀似餘燼,手上不由微微一顫。

    骨兒碗眼尖目明,瞅見他些微異樣處,當即問道:“荊官兒,你可想得何事?”

    荊石神色不動,撒回碎土,拭了手道:“無事。天寒風冷,有些僵凍。”便自起身不顧。又是仰頭環顧,但見四面合峰,雪林凍石,幽閉荒涼,清愴自生。

    此處四面不通,本來極僻,又無泉流奇草,平日自無人來。縱使荊石遊山多時,亦只途徑山上,未曾下得谷中看過。此時悄立空谷,眺望絕景,實如遺世絕塵,又憶當初拜訪烏碼,其人曾言己命不過三年之期。其時荊石本未著意,誰想半年未過,自己不曾喪命,反是烏碼暴亡野外,心中隱然觸動,立在原地凝望諸峰,俄而對骨兒碗道:“你可知烏碼何故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