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287 朝雲去兮暮雨悄來 中

    其後數日,荊石皆留東泉村中,監督三庫官記錄清點。僬民本性頑皮,最不耐慢工細活,荊石既知比事,亦有計法相應。乃令三人交相記錄,錯序查驗。但有一人不符,則三人皆受輕罰;二人不符,則受中罰;三人不符,皆受重罰。輕者以杖擊手,中者一日不食,重者靜坐半日。

    僬民皮糙肉厚,罕畏苦痛,又耐飢寒,是以輕罰、中罰俱不在意,唯是生性好動,若命其靜坐不語,實勝杖打百下。三人連犯數次,已然不耐其苦,每逢荊石查算,必先私下對簿,互為驗算,以保不失。荊石見之亦不阻欄,反倒指點核法,又授粗淺數術,以增其學效。如此試得七八次,終得鉅細無差。

    三庫官每犯疏錯,荊石必不親至施罰,而遣骨兒碗代行。骨兒碗既受廢舟、水花所命,到底違抗不得,心頭卻有老大不願。逮得一日空閒,便與荊石抱怨道:“荊官兒,你行事好沒道理。”

    荊石應道:“如何無理?”

    骨兒碗道:“他三個中有人犯錯,又非人人都錯,怎地三個都罰?你若抓得哪個不對,罰他一人便是。”

    荊石道:“只抓一人,日後他等必不相顧,難免有疏忽之時。三人合驗,方保不失。”

    骨兒碗不服道:“俺看你次次皆是一人算得,如何他等便要三個?”嘴上雖這般說,畢竟日日相伴,曉得荊石能耐,心中亦甚服之。但想三人共罰,到底心覺彆扭,又道:“便是如此,他三個有人錯的多,有人錯的少,可也算不得公平。”

    荊石道:“我是求三人皆無差錯。至於公平,乃為行事有用,並非本來目的。”說罷又自埋首作書,不理骨兒碗撒纏。他自知大舉期僅一年,欲將島上治得日月翻新,絕無這般手段,但求能立規矩,馴得幾名堪用之人,便算對得住廢舟招待。又想廢舟專意遣骨兒碗隨己為伴,自是盼能使其歷練,故而特派骨兒碗督罰。但看骨兒碗雖是跳脫,辦事倒也老實可靠,方知廢舟確有識別人之能。

    他連日歇在東泉村中,居處養得瓏姬所贈梅枝,雖僅供以清水,竟是清豔如初,不見半分凋萎。其香彌室漫鼻,聞而舒神。夜中寢眠,亦是酣睡無夢,再不遇先時諸般怪異。

    如此過得半月,村中安寧無事,唯是霜風漸重,草木披白。荊石本來簡裝出行,僅帶幾件冬服,到底仍嫌單薄,而僬僥國既然為毛民,素無冬裝之需,亦不知種棉織裘。正是手足生寒,日日為難之際,忽聽村人來報,道有中村客來。出門一看,卻是大小桃花兄弟。

    兩兄弟見得荊石,亦甚歡喜,上前撲抱拍打一番,方自身後取下老大行囊。荊石打開一看,見是數套裘袍棉衣,再讓骨兒碗詢問究竟,方知是廢舟囑意兩兄弟縫製,以備荊石冬時用度。

    僬民本來不善縫織,更罕見陸人衣飾。大小桃花臨急受命,全照著荊石平日穿著,匆忙忙縫得幾套應付。此是兩兄弟初試身手,自覺與原物堪有七八分相似,甚為歡喜得意。荊石見他兩個雀躍之態,唯有再三稱謝誇譽,抱了衣被回屋細看,才覺袖長褲短,腰緊肩松,全然不合常人體格。穿來非但不雅,也甚不便利。

    荊石雖非錦衣華裘之輩,但看僬僥人手藝如此,亦是無言可評。待得謝過贈禮,目送兩兄弟走遠,方才尋來骨針麻線,將幾件冬衣拆縫補改。

    他如此舉動,自然瞞不過骨兒碗眼目。這金毛兒見他親手改衣,似感有趣,蹲到他面前樂顛顛道:“荊官兒,你手活兒講究,倒似陸上的媳婦。”

    荊石看他一眼道:“改些鬆緊罷了,你不要和大小桃花說起。”

    骨兒碗雖是脾氣任性,卻並非駑鈍呆傻,先前見荊石態度,早曉得衣裳不如人意,便是嘻嘻哈哈,將大小桃花取笑一番。又搶荊石針線,欲代他縫改衣衫,卻哪裡做得像樣,反叫荊石多費幾分周折,忙至夜中方才了事。正欲上床歇息,又聞有物簌簌打窗,是外頭銀慄紛落,飄起大雪來。

    荊石啟窗觀雪,見得天地素白,漫處銀妝,心中忽想哈牟娑落島偏於南地,而青都尚在更北,此時多半已是遍山銀面。至於南域氣候溼溫,終年罕見積雪,既是少受霜凍苦楚,卻也少見一番奇景。如此略略出神片刻,終於閉窗歇下。

    是夜荊石因得新被厚衣,睡得更比平日好些。雖聽窗外雪聲撲簌,風嘯如狂,反倒益覺室中暖融如春。正是睡昏頭重,忽聞窗外有聲啁啁,良久不絕,似是雀鳥啼叫。

    他本警覺易醒,被那鳥雀稍鬧,便即睜目起身,正欲摸了榻角火折察看,陡聽屋內一聲低嘆,立時睡意全消。循聲看去,只見屋裡戶牖緊閉,一團漆黑,唯獨桌前遠遠站得一人,白衫如月,幽華隱隱,直似鬼魅夜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