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284 若有人兮在山之阿 中

    兩人一前一後,漫步林間野徑,放眼處銀塵皎皎,映日生光,靜美清豔。瓏姬迤行在前,緩望顧盼,每見雪林幽景,則駐步少時,定目默觀。

    荊石見她如此,料是南域氣候和暖,少降雪雹,其人更幽居南島,難見滿地落白,是以意興甚高。他本久歷東域山野,慣看素妝,反倒不以為奇,眼望前頭服裳委地,簌簌拖行,似雪上流冰,難辨兩者深淺。如此在林間行出十來丈,瓏姬白裾已沾微溼,地上卻如玉砌雲堆,不留半分足跡。待到荊石親身涉雪,方才覺出野道積厚難走。

    他將此象看在眼中,臉上亦不露色,只顧拔足走路,免被雪底盤根所絆。正自專注腳下,忽聽前頭瓏姬道:“子蘊初來僬僥,何故對那山獸如此著心?”

    荊石應道:“曾聞此島生事吏提及此獸,想它歲逾百年,若是原根凡種,而今必已成妖。若為靈物異數,也當弄明來歷。”當下毫無隱瞞,將廢舟所述情形,連帶他同骨兒碗前日暴雨所遇,俱與瓏姬說明。

    瓏姬初聽山獸之事,臉上猶帶幾分惑色。待聽荊石說到後頭,卻是若有所思,攏袖沉思片刻,方才緩緩道:“今次豳天子令舉賢能,所拔皆為傑俊,自不可輕置險地。瓴觀侯能率你等來此,實因僬國乃海外異地,雖與陸中不同,卻無真正險惡。子蘊方才所說山獸,我已大略知其來歷。但此獸事關一樁舊日因緣,我卻不能私下與你言明。它既不害人命,於你參試也無阻礙,任其自然便是。”

    荊石聽她又提此事,口中應聲稱是,俄而又道:“先前聽赩仙稱骨兒碗作‘溺奴’,不知是何意思?”

    瓏姬輕啊一聲,搖頭輕道:“是我忘卻了。此地今作僬僥國,溺奴乃其古時稱呼,思來頗有蔑意,確然不如僬僥為好。”

    荊石聞她此言,心中暗思昔日所閱文志,未曾記得載有“溺奴”之說。但想僬僥人憑水化生,名其為“溺”,也似暗合其意。這般思度少時,抬目再看瓏姬,則見其側身偏目,凝看遠山,綠雲卷鬢,蝤頸懸絲,而神態廓然,隱有憂悼之意。

    他見斯人如此,不由多看片刻,一時卻忘避禮,不防瓏姬忽而回首道:“子蘊神色遲疑,可是有話要說。”

    荊石既為她點破,亦無隱瞞打算,直言道:“冒昧之思,不敢妄言。”

    瓏姬聞言,臉上悼容頓淡,微微一笑道:“你幼時口無遮攔,眼下倒不敢說了。你但問便是,若無關大舉公平,我自與你說之。”

    荊石得她允諾,只將頭點得一點,卻不就言所想,且踟躕幾息,方才道:“赩仙眼下模樣,似與十年前略有不同。”

    瓏姬道:“是怎樣不同?”

    荊石頓得一頓,看看她臉上神情,方才答道:“稍似婦貌。”

    瓏姬微微偏頭道:“子蘊是言我貌老?”

    荊石立時遲疑不答。實則昔年他見瓏姬,雖屆兩百年壽數,其體貌一如十八少女。而今方過十載,容貌大體未變,眉眼卻似長開。顰笑談吐,俱蘊雍柔,又是綰髮鈿妝,迥異當年打扮。縱然華服重掩,益可覺出其身段流曲,體高几與荊石相若,儼然已過桃李。荊石年已及冠,而此刻兩人共立,乍看仍似姐弟一般。

    如此情形,他固心有所覺,畢竟不宜直言長者之私,更顧男女禮防。但聽瓏姬自己直言點破,亦未敢隨意接口,只是低頭不語。

    瓏姬見他面有難色,頓時哂然道:“物有榮枯生死,是為造化自然。我等方外豈較此節?再者子蘊所感本也無錯,昔年與你逢於露蘭,乃用少時相貌,今則是我廿四之容,自然有些不同。”說罷平舉雙袖,在原地蹈了半圈,目露淡淡歡喜之色,又道:“昔我煉氣化神時,體態約近十八,又因不擅變化之術,自此只得容貌常駐。但當年與子蘊青都相別,此後潛修十載,又得大悟,方才破了原先桎關,能得化形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