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73 涉江(中)

“……哪個?”

“就是教人氣功的那個啊。”中年人說完就大笑起來,彷彿覺得自己說了件很滑稽的事。直到看見蔡績僵在原地沒反應,他的笑聲才終止了,有期期艾艾地問:“所以,那個,是真事咯?”

蔡績一時間沒有說話。他自認不是頭腦靈活的人,對方的話又那麼莫名其妙。不過,想到小芻怪異的留言,可見洞雲路206號的確有些問題。他不動聲色地問:“你說的氣功是什麼?”

“啊,你不知道啊?”中年人說著又笑起來,笑聲響亮而空洞,那副看笑話的樣子令蔡績很不舒服,“那你大晚上的去那兒幹什麼?”

“……找人。”

“哦……家裡人?”

沒必要把小芻的事情告訴一個陌生人,蔡績只是悶聲不響地低下頭。手電筒的餘光下,中年人的額頭隱約露出一點皺痕。

“你家裡的人,不會是前幾天拿著相機去的那幾個吧?說是去拍節目的?”

蔡績搖了搖頭。他不相信小芻會帶著別人一起去那個舊船廠,也從來沒見過小芻拿著什麼相機。但他想起汽修店裡有個同事很喜歡看的戶外探險直播。大約就是這類東西吧。在他看來城裡人總有這種神經病的行為,放著安全舒適的房子不住,非要跑去各種危險又荒僻的地方,還說這是解放天性。真那麼喜歡的話幹嘛不去住鄉下呢?正好還可以把空間騰給需要的人。

似乎也從他臉上讀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中年人又發出了格外討人厭的笑聲。“現在的人都有毛病嘛,不把老一輩的規矩當回事,成天就是搞些不尊重傳統的東西。要我說……”

耳聽對方是有些和正事無關的牢騷要發,不感興趣的蔡績拔腿就準備離開。“喂!”中年人在身後叫住他,“你家裡要是丟了人,還是多找幾個人白天過去吧。要麼叫警察去好了。”

蔡績回頭去看他。“幹什麼要多找人?那裡有什麼問題?”

中年人已經埋頭收拾起草叢裡的裝備。蔡績看不見他的臉,只能聽見高及腳踝的草叢在黑暗裡悉悉索索。

“好像,”中年人慢吞吞地說,“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是呢,最近幾個星期,我晚上都在這邊釣魚。大概看見三四撥人往那兒去了吧。有兩個說是來找氣功師父的,還有就是那幾個說來播節目的,看著都是些小年輕。”

“那又怎麼樣?”

“我就只看見他們過去,沒見著回來的。”

躁動的草叢忽而安靜下來。蔡績覺得吸進肺粒的空氣像摻了細小的霜粒,有種凍人的刺痛。令人難受的寂靜中只有愈發鼓譟的蟲鳴,緊接著中年人又大聲笑起來。

“反正只是我沒看見。”他爽快地承認道,“大概是白天才走的吧。”

“……你去洞雲路看過嗎?”

“沒有。關我什麼事?我就是來這兒釣魚的。”

中年人在暗處靜了一會兒,又補充說:“這裡晚上魚真多,種類也多……怪有意思的。”

說完這句話,他就一手抓著魚竿,另一隻手提起掛著手電筒和馬紮的行李包,頭也不回地往西南方向走開了。他逃離瘟疫般飛快地融入了夜色,而那種空洞的、努力要證明事不關己似的笑聲卻縈繞在蔡績耳邊,讓他覺得心浮氣躁。這人很奇怪,他對自己說,說話做事都有點可疑,最好還是別去搭理——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對他說,這人好像是真的在害怕什麼。

難道是害怕舊船廠裡的人嗎?甚至還建議他去叫警察來。可真要嚴重到那個地步,對方幹嘛不自己去叫呢?那就說明對方也沒有什麼證據吧?而且也事不關己。真要找警察的話,沒準回被當成沒事找事,即便真的發現了什麼,對於自己也是隻有麻煩沒有好處。如果被要求去協助調查之類的,難道不是耽誤了找工作的時間嗎?

可是,小芻怎麼辦呢?他遲疑著想,畢竟他是小芻最後聯絡的人,如果自己放手不管的話,估計其他人也不會很在乎吧。真的,他對小芻根本算不上特別親近,也沒有金錢上的往來,完全就是小芻一廂情願地把最後的留言給了他。這種沉甸甸的信任除了叫人煩惱以外根本毫無好處。可是……畢竟小芻是看得起他的。不管是在老家還是在這裡,只有小芻把他當作了不起的人,可以依靠甚至尊敬的對象,而不是一個存不存在都無所謂的多餘東西。如果能在安全的範圍內救一把小芻,為什麼就不能做呢?

真的還要去舊船廠嗎?或者還是直接叫警察呢?他站在河岸邊猶疑著。剛才那個中年人的笑聲還回蕩在他耳邊,像冥冥中給他的最後一次警告,勸誡他立刻回頭,永遠不要去接觸舊船廠的秘密。那些夜裡經過的人沒有見到回來……反正夜釣的人也不可能一直蹲到天亮吧?或者還有別的道路離開。假如真要是有那麼多人出了事,尤其還有搞戶外探險節目的人失蹤,事情一定早就傳開了,是不可能如此風平浪靜的。

他在原地直直地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沿著河往東北方向走去了。水聲與蟲鳴一直伴隨著他,又令他回想起小時候在老家過的日子。其實對於老家的日子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因為他從來不去費力氣追憶,倒不如專心過好眼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