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65 逡巡於徑(下)



            下午三點的時候羅嘉揚回來了,帶著那些羅彬瀚要他去買的東西。在他走過大樓底層的監控以前,羅彬瀚自己快忘了昨天剛想出來的計劃。他戴著耳機在辦公椅上來回旋轉,手裡也轉著一支鋼筆,耳中是樓下審計組所在辦公室裡的動靜,清楚得就和身處其中一樣。這種監聽完全是浪費時間,那些關於賬目的問題他已毫不關心,連偶爾的說笑在他聽來也是枯燥至極。可他必須做點什麼,好讓自己儘量不去想周溫行在電梯裡說的那些話。

“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他又忍不住問了一遍。過去數小時裡他已反覆問過。

耳機裡的雜音停下了。幾秒鐘的寂靜,接著是李理的聲音說:“我不知道,先生。“

“那麼他就是一派胡言。”羅彬瀚說,“那些話全是為了擾亂我,沒有一句是真的。”

“我同意擾亂是他的動機。”李理說。她的聲音在耳機裡聽來尤為奇怪,沒有一點語音通話特有的失真感,就和他們“面談”時如出一轍。而且聲源靠得太近了,這讓羅彬瀚驚覺她以前的聲音其實是無從分辨方位的,就像房間每個角落都藏著播音喇叭。

現在她的聲音從耳機裡傳出來,這反倒使她更像一個活人了,羅彬瀚忍不住把耳機調成了環境音模式,省得只有她的聲音在他腦袋裡迴盪。這聲音依然那麼鎮靜剋制,能在混亂中給人以支持,可同時也客觀得叫人沮喪——她依舊只贊同他的一半結論。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我真的不在乎咱們那位彼得潘上輩子幹過什麼。”他又對李理說,“而且我覺得那些全是假的。”

“我想你做這個判斷總有自己的理由。”

“他自己從沒提過。”羅彬瀚說,“我倒是記得他說過陳薇的前世之類的,可他沒提過自己的。我知道這算不上什麼證據,但我有這麼一種感覺,要是他也有個不大光彩的前世,他是不會願意提起別人的前世的。不管怎樣,這件事和我沒什麼關係。”

“是的,”李理依然極有禮貌地回答道,“我相信一句重複了十四遍的申明是真誠的。”

“我說過這麼多遍嗎?”羅彬瀚心不在焉地問。他不等李理回答就揮揮手,像要把這件事從腦袋裡趕開。前世——不管周溫行怎麼定義“前世”這個詞——當然是不重要的。可是他知道,李理當然也知道,連篇謊話要想說得動人,最大的訣竅就是在裡頭織進幾句真料。

“我在琢磨他妹妹的事。”羅彬瀚說,試圖想象出那個他從來沒見過的僬僥之主,“你覺得那部分可能是真的嗎?”

“我無從定論。但恕我直言,先生,這一部分和我們當前的處境並不相關。”

“對……所以他就更沒必要撒謊了,是吧?”

“除非這會使你受到擾亂。”

羅彬瀚沉默了一會兒。“我只是有點擔心,”他終於承認道,“今天以前我沒覺得他們幾個會有真正的危險,他們差不多算是一群神仙……你知道的,他們出去找一個失蹤的人,至多就是找不著而已。”

“這點並不因為一個敵人的話語而改變。”

“但那預言是什麼意思?”羅彬瀚脫口問道,“他妹妹難道是非死不可?如果他們這趟去是為了阻止這件事——”

“我仍然只有一個建議,先生,我們當前不去考慮這件事。”

羅彬瀚停住了椅子的旋轉。“是你讓我搞清楚他來這兒的動機的。”他半是抱怨地說,“現在你又讓我別去琢磨。”

李理一時沒有了聲音,但她絕不是在心虛或內疚。當她再開口時,羅彬瀚幾乎能看見她臉上那種瞭然的微笑:“那段話裡真正想讓你聽見的不是僬僥之主的信息。”

“你想說什麼?”

“真相。”

迴轉在指尖的鋼筆掉了下去,羅彬瀚俯身去把它撿起來。他還打算接著轉筆,但筆夾總是卡在那兒,怎麼也轉不流暢了。“真相就是,”他索性把筆丟回桌上,“他想擾亂我。”

“容我假設您因為識破了計謀而沒有被擾亂吧,”李理說,她又開始用那種帶敬稱的口吻了,“您坐在這兒無事可幹,想必是出於對朋友的純粹信任。”

羅彬瀚有點狼狽地瞪了眼窗外的天空,彷彿天邊浮雲上長著李理的臉。接著他毫無由來地想起了姬尋。死秩派的0305,一個發動叛變的人,一個差點親手葬送故鄉的人,一個殺死過無限數量生命的人——這些才叫作無可挽回的大錯呢。可荊璜能犯出什麼大錯?也許海盜頭子也曾關閉過一臺許願機,因而導致了無限人口的消失吧。這種行為該算蓄意謀殺還是緊急避險恐怕有所爭議,可終究跟一個塵世中的凡人毫不相干。他確實把荊璜當作一個神仙,可不是供在龕臺上受人膜拜的金身菩薩,更像是隻飛天遁地的魔法貓。誠然很有趣,很討人喜歡,但也僅此而已。他自問絕不會因為發現荊璜的道德瑕疵而像個失去偶像的信徒那樣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