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21 訊問(上)



            

            

            麻將之夜的第二天,羅彬瀚睡到近中午時才起床。他們其實沒在牌桌上玩多久,因為漢娜和俞曉絨還得上課,但他卻因為神經亢奮而失眠了。到了凌晨三點時他還在床上翻來覆去,暗暗計算睡在地鋪上的周雨到底多久翻一次身。令他有點擔心的是,周雨的睡眠沉得就像昏迷似的,沒有囈語,也幾乎沒有挪動過四肢。有那麼一段時間裡,羅彬瀚甚至覺得這屋子裡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他必須閉上眼睛,在黑暗中很仔細地去分辨,才能意識到這空間裡還有其他活物。

也許有些人睡覺的確更安分些,但羅彬瀚認為這種昏迷式的睡眠已經該被劃入非健康的程度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疾病,因為他只聽說過打鼾嚴重的人會有在睡眠中窒息的風險。可要是一個人睡得太安靜,或許那也是過度透支的徵兆。

他繼續徒勞地躺了一會兒,覺得自己要遵循健康作息正變得越來越難。房間太安靜了,空氣太乾燥了,床墊太軟了……每件小事都在阻撓他安心入睡。簡直就是邪門,當他在寂靜號上時從來不失眠——雖然也沒有任何真正意義上的晝夜作息要他遵循——而現在,那些過去曾經困擾他的老毛病又捲土重來了。他的軀體變得分外具體而又無能,處處都是毛病,恐怕連床單下的一顆豌豆都能引起麻煩。他嘆了口氣,悄沒聲息地溜出了房間,去廚房找點水喝。

夜晚靜謐極了,彷彿擁抱小鎮的鮮花和樹林也都已經隨之睡去。但當羅彬瀚端著水杯走進前院時,卻發現對面房屋的二樓依然亮著燈。或許昂蒂·皮埃爾習慣開著燈睡覺,他邊喝水邊想,也可能她本來就是夜行性生物。

每個人都有權決定自己要交多少電費,因此他不再盯著別人的臥室窗戶猛瞧,而是抬起頭欣賞星空。稀薄卻斑斕的銀河在薄雲後若隱若現,繁星於遙遠處射來冰冷的微光。它們的美麗看起來是無生命的,如同寶珠晶鑽。他想這就是為什麼過去人們都說那是神的宮殿,而不是燃燒的火球,或是和塵世同樣堆積泥土與汙垢的地方。

現在他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了。那道炫目迷眼的光帶曾被賦予了更多的含義,雖然他對這些含義也可以說是一無所知。此時此刻他所眺望的星辰是否真的只是些巨大的石頭、塵埃與冰霜?或者其中的一些——哪怕是他肉眼所無法捕捉的那些——是活著的,是由血肉構成的,是如萬劍萬花萬輪所環繞的畫一般明豔的太陽。現在他很難相信在天輪星上的一切是真實發生過的了。這片星空美麗得如此空洞,如此冷漠,如此虛幻,如果相信其中生活著和他面貌和思維都相似的生物,那會顯得何等自大和可笑。

他幾乎又要懷疑自己了。但他不能立刻回到客房搖醒周雨,問問對方是否知道荊璜這個人。他又想發簡訊給莫莫羅,跟他聊一聊他們初次見面時的情形,好確定他確實上過那艘船。但手機卻被他留在了屋裡。他真的應該睡了,可還是繼續站在院子裡,眼見天際泛出了一點淺白。

有犬吠聲響了起來。聲音不算很近,像是隔著一條街傳來的。羅彬瀚探頭往柵欄外看,視線落到道路盡頭的路燈底下,依稀有片影子在那兒晃盪。

吠叫在持續,更多的狗被吵醒,然後加入了這陣喧鬧。遠處房屋的幾扇窗戶裡亮起了燈光。羅彬瀚下意識地瞄了一眼對面屋子的二樓,想知道昂蒂·皮埃爾是否醒來了。他沒看出窗後有人移動,而等他再去找街道盡頭的影子時,那兒也什麼都沒有了。他手裡的水杯沁出一股涼意,浸溼了他的手指,羅彬瀚以為是杯子正在滲水,可低頭檢查時卻發現它好端端的。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面也沒有水痕。

在他身後,二樓的燈亮了起來。有顆腦袋從視窗探出來,幾秒後縮回屋裡,接著身穿睡衣的俞曉絨頂著滿頭亂髮從屋子走出來。她滿眼狐疑地打量他,卻沒問他為什麼站在這兒。

“我聽見狗叫。”她直截了當地說。

羅彬瀚指了指遠處的街道,表明自己掌握的並不比她更多。他們都伸長脖子往柵欄外望,但狗叫聲已經停歇了,也沒有人出來查看情況。

“有幾隻發情了。”羅彬瀚猜測道。

“我知道那邊養的是什麼狗,”俞曉絨說,“赫蘭塞斯已經絕育了。而且這個點它們應該都被關在院子裡。”

“也許他們養了新的狗。”

“發情期的狗會叫上一整天的,如果它真的想叫喚的話。”俞曉絨把手搭在柵欄上,“我記得昨天,不,前天傍晚也有這麼一次。這種事不常見。狗群的騷亂……通常是有一隻帶頭的,然後其他的就會跟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