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19 前夜(中)



            

            

            “黑鬍子回家啦!”馬爾科姆戴著他的假海盜鬍子說。他就要舉起自己的錫紙長刀擺出下一個造型,才發現為他開門的是個陌生人。

周雨無聲地望著他,打量他過分華麗的三角帽和蓋住了半張面孔的假鬍子。

“噢,你好,”馬爾科姆說,放下假刀往後退了一步,“又是一位新鄰居,這兩年剛搬來的?我想我大概是走錯了門,或者記錯了門牌號……”

他萬分疑慮地打量著獵兔犬形狀的門牌,又扭頭望了望庭院裡託舉怪獸的水管,似乎納悶怎麼會有鄰居在審美和創意上都跟他如此相似。

“如果你不介意,”他慎重地用英語請求道,“勞煩你告訴我,這附近有沒有一家姓俞的……”

“有。”羅彬瀚站在周雨後頭說,“就在這兒。”

馬爾科姆把頭越過周雨的肩膀,使勁地想看清羅彬瀚處在暗處的面孔。他猛然發出驚喜的大叫,丟開假刀撲了進來。周雨被他嚇得往旁邊閃退,但羅彬瀚還站在原地不動。他的經驗已經讓他知道藝術家會怎麼和熟人打招呼,而緊接著他果真得到了一個熱情的熊抱。馬爾科姆還在他耳邊說了一長串英文,想必都是問候的話,可羅彬瀚壓根聽不懂幾個詞——馬爾科姆總是一激動就會帶上濃重的蘇格蘭口音,他要是不慢慢地說話,就連俞曉絨都未必能搞懂他的意思。不過羅彬瀚沒法埋怨這個,他的口音在本地人聽來想必也挺難受。

“我上週六剛過來。”他等馬爾科姆鬆開胳膊後說,“沒想到你也休假。”

“非洲怎麼樣?”馬爾科姆玩笑地問。羅彬瀚早有準備地含混過去,又反問道:“西班牙怎麼樣?”

馬爾科姆立刻就要開口了。他臉上的神情表明他能在這個話題上連講三天三夜,關於那些古老的村莊、城堡與教堂,關於那些緊貼著精神信仰與淒涼荒野的鬼怪傳說,也許還會有散發橄欖油清香的西班牙菜與駭人聽聞的黑幫故事。有他那顆熱愛生活而照見萬物的藝術家心靈,以及一副繪聲繪色的好口才,很快就能讓人忘卻非洲而心向地中海。

遺憾的是這時俞慶殊從書房裡出來了。因為小輩在場,她看見馬爾科姆時表現得很矜持,但後者可從來不懂這些。馬爾科姆即刻把西班牙也拋到了一邊,熱情地上去擁抱和親吻她。

“這是從哪兒來的美人呀?”他含情脈脈地說,“我的小兔子……”

在他來得及繼續說出什麼可能會震撼周雨的話以前,羅彬瀚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假裝有蒼蠅在天花板上飛。俞慶殊把馬爾科姆推開,臉紅但依舊威嚴地讓馬爾科姆先把行李搬進臥室。她進去幫著收拾時順手帶上了門,樓下的羅彬瀚這才如釋重負地坐回沙發上,順手把電視的音量調到最大。

“他們得有一會兒才能下來。”他招呼著周雨,讓他別在門口呆站著。周雨朝樓上望了一眼,默默地走回了客房裡,繼續在筆記本電腦上忙碌著那些羅彬瀚搞不明白的活兒。為了給他一個安靜的空間,羅彬瀚只好坐在客廳沙發上玩自己的手機。他又給莫莫羅發了消息,但沒得到回覆,於是幻想此刻後者正待在某個網絡信號所不及的地方,像是在一片空曠無際的沙漠中央,或者雲霧繚繞的高山頂上。繼而他又想到另一些不那麼浪漫的可能,比如在人來人往的車站裡順手牽羊的小偷,或者那些自稱能幫忙找工作的皮包公司。

但是用不著為此擔憂吧,他很快就提醒自己,這些暗懼隱憂全是針對這個社會的內部成員的。而於莫莫羅來說,這場獨遊就形同是散步在蚊蟲滋生的野地裡,雖然未必非常愉快,卻絕不會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危險。

他無聊地打開了工作相關的聯繫人群組,看到一長串未讀消息的提醒,長得簡直拉不到盡頭。這裡頭的大部分消息或許都是毫無意義的問候與祝福,或者有某些手續需要他的參與,但他現在一點也不想看。不看也沒有什麼關係,如果事情真的重要,南明光早就找到他了。

電視上播放著一部德語的科幻劇集,羅彬瀚看時只能半蒙半猜,似懂非懂。似乎是在講一個三兄妹各自末日求存的故事。這故事想必還有一個更為錯綜複雜的背景設定,因為儘管大部分出場角色都穿得活像部落野人,他們卻在用步槍和裝甲車交戰。他看著看著便走神了,一會兒想到三兄妹中的姐姐在某些角度看起來頗似俞曉絨(如果俞曉絨是他的姐姐沒準就會這麼拿步槍指著他),一會兒又盤算著莫莫羅是否看過同類的節目——由他們這些困於荒野的原始人操作著許願機互相作戰。不過那到底該怎麼做呢?他是見過一臺(或者該說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許願機,但他總不能手持星期八奔向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