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700 花園牆外(上)

    已經有各種文件在審批流程中被送到他這兒來了。羅彬瀚一個也沒去點,因為南明光沒要求他這麼做。相反他把手機翻過來推到一邊,好專心去讀筆記本里的舊文檔。

    他得從兩年半以前的文件開始看,哪怕它們全都過時了,他還是得從這些熟悉的圖表和數據裡找回工作的感覺。年度財報。資產評估報告。股權轉讓協議書。年度成本費用估算分析。產品專利申請計劃書。招聘專業崗位申請表……他一樣一樣地點開,試圖琢磨清楚兩年半以前的自己正面臨什麼狀況。他本來要和誰開個電話會議?這個“宋”如今還會和他打交道嗎?最叫他搞不懂的就是招聘計劃,他完全不記得是什麼理由讓綜合管理部在兩年半以前申請招聘一名美工。簡直毫無道理。如果他們真有臨時需要大可以申請一筆經費,而不是多設一個常年閒置的崗位。再說總公司綜合管理部的人事申請也不該找他簽字。他走之前最多隻和市場部打打交道。

    肯定有別的什麼原因。可能是誰的子女需要一份應付學校的實習履歷,或某些古怪的成本核算報告讓他們發現當前政策下再多招幾個低薪崗位更合得來。這些理由是不會留在公開流程的,他的聊天記錄裡也找不到,他想知道怎麼回事就得找南明光面談。

    他關掉了申請表,不想因為這件事而太傷腦筋。同樣沒頭沒尾的文件太多了。在登上寂靜號以前,有兩家餐飲行業的子公司基本由他打理。它們都是早期收購過來的,品牌在當地還算穩定,沒太大提升空間,也不會突然出現重大危機。實際上羅彬瀚認為它們沒了他也是一樣轉。能有什麼事要他為兩家老牌餐飲連鎖店操心?除非現在爆發起一場讓人連出門吃飯都不敢的嚴重瘟疫,那倒是可以叫整個集團都陷入嚴重的現金流危機。不過那太想入非非了。他有生以來沒遇到過那樣的事,幸虧沒有,否則這兩個月他或許根本看不見周雨。

    黑天鵝沒有現世。生活秩序也不隨他的幻想而改變。他又清點了另外幾家和他有關的企業。它們大多規模不大,而用途五花八門。有些是為資產管理和稅收規劃設置的,有的則是家族中部分人過分熱衷於投資新生事物的結果。他在一家少兒藝術培訓中心擔任董事,在另一家軟件開發公司裡則是商務關係部門總監。這兩家公司他都上門不超過十次,只會定期看看業績報告,或者抽空和產品開發者聊聊。他心裡覺得這些創業項目多數是長久不了的,但他反正又不是什麼行家,只不過是個被請來料理些人脈關係的監工。他自己幾乎沒投過任何項目,只在本地的醫藥公司有少量間接持股,為了替周雨打聽點內部消息。在投資理財的事情上他從來沒有真正上過心,他只是假裝自己很熱衷。可是從來沒有人懷疑他,因為許多真正熱衷的人到頭來也和他的收益差不多。

    鼠標嘩啦啦地滾動,文檔頁面白亮的光芒在滑動間頻繁閃爍,令人眼睛乾澀、頭腦發暈。羅彬瀚停下來調整電腦的亮度,同時納悶地想著自己究竟在做什麼。他並不真的懂得任何事,任何算得上是專業的事,而與此同時他又在摻合任何事。這一點倒和他在寂靜號上的生活沒什麼分別。他確實在為某些事操心,可並不真的需要他去解決。如果有法律問題,他會去法務部找個執業的顧問;如果他需要報稅,財務部的人會替他算好最優方桉;業務部門在市場利潤上絕對比他更加上心,因為那事關獎金與績效。而他呢?他懂什麼?他只負責在需要的時候叫秘書去找需要的人。這整個系統似乎並不需要他的存在,而是為了容納他才不得不編出許多需求來。要是給系統一個獨立思考的機會,它準會選擇把他優化掉,而不是幫他賺錢。

    可他還真的賺了一筆,就在他持股的醫藥公司裡。他發現這家企業兩年間竟然大賺特賺,利潤高得驚人。事實上,它幾乎是在兩年間從一個苟延殘喘的小中型企業變成了地區內的行業龍頭,讓作為少數股東的羅彬瀚也跟著得利。即便現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叫整個集團倒閉,他也能憑藉這點小額持股維持一段日子。他儼然成為了從荒島歸來的魯濱遜,發現自己不在時賺得反而更多。

    現在羅彬瀚對這家企業有興趣了。他猜想它是獲得了某種特效藥的專利,或許是新的醫療政策。很難相信短短兩年半之間整個地區的健康觀念都發生了重大改變,但他姑且也把這當作一種可能。網上沒多少有用的信息告訴他哪一種猜測是真的,這家藥企不是上市公司,沒有對用戶端的網絡營銷,也查不到多少其他的公開信息。一家低調又神秘的企業。他開始回憶是誰介紹了它給自己,印象已經有點模湖,不過他總能從股轉文件裡找到答桉的。沒必要急著去做,因為經驗告訴他輝煌業績背後的真相往往是要麼無趣,要麼醜陋。在他們這塊地方,容忍數字中的水分是一項必備的生活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