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187 虺目無想而張 上

    羅彬瀚在草叢裡醒來。

    他是被某種雜音驚醒的。朦朧間他以為自己設了個特別吵的床頭鬧鐘,清醒後才察覺那是真實的鳥叫。

    群鳥在天際翱飛。它們無分大小和種群地聚集鳴啼,好似一股黑色的濃煙在天上打旋。

    它們不知疲倦的叫聲裡暗藏著某種狂熱,讓羅彬瀚覺得非常討厭。旋即他想起了昨夜——應該是昨夜——那個突然歸來又離去的人。

    他猛地從草叢裡跳起來。入目的景象卻叫他一下睜不開眼。

    天空晴朗得沒有一絲雲翳,整片土地都被純粹熱烈的陽光籠罩。金色閃耀四野,既使人目痛神昏,又宛若置身天堂。

    酷熱如死的晴日之下,遠方的山脈正在開花。

    ——說是“山脈開花”也許並不合適,但當那風景映入眼中的一刻,羅彬瀚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這個形容。那肯定是非常多的,甚至可能是全部的草木在一夜之間進入了花期。錯落紛繁的彩色交疊起來,簡直如印象派的畫作般絢爛而又不真實。

    羅彬瀚在原地呆立。

    風中飄來濃郁的草木芳香,鳥鳴片刻不曾停止。每樣事物都處在最旺盛繁榮的時刻,彷彿是這個世界正在炫示著自己強烈的生命力。那明明是美好得令人沉醉的景象,羅彬瀚卻無端地聯想起行將腐爛的屍體。因為在死者的身軀崩解以前,想必也會這樣前所未有地膨脹起來。

    他迷茫地走回寂靜號裡。∈像往日那樣跳出來和他打招呼,在三十秒內告訴羅彬瀚好幾個信息:馬林已經被安排休養、接下來的三天全部都是大晴天、經常被摸的植物容易長不高、照顧植物人經常翻身才能保持肌肉鮮活美味。

    羅彬瀚沒有心思瞭解食人族必備冷知識。他對∈問道:“他去那裡幹什麼?”

    “誰?船長?”∈說,“這我無可奉告。他肯定不會同意我告訴你他去了對面,用他那神奇的古約律辦法把整個星球地幔燒到一萬度以上,點燃地殼下全部的剩餘殘渣物質,同時抹掉那個大蟲子的意識,把它作為新的質心來支撐星球穩定,最後重置一下地表以確保歷史同向性安全——至少幾百年內安全,然後舊星河戰線的駐守基地差不多也能趕來啦!我肯定是不能把這些酷炫的事情到處亂說的,對吧?更別提過段時間他就會像個植物人一樣被人揹回船上,那時你就會驚喜地發現我給你的植物人護理小訣竅是多麼樸實而有用!請記得在最開始的一星期,你可以隨便揪他的頭髮,或者在他臉上亂塗亂畫。但是兩個月後他就搞不好會記得發生了什麼。六個月後有極高可能性復甦,那時你就千萬別說漏嘴了。”

    他熱心地讓機器人給羅彬瀚送來了一支可擦除記號筆,並建議他從現在開始構思繪畫圖案。

    羅彬瀚接過筆,靜靜地和他互相看著,然後誠懇地問:“你很恨他嗎?”

    “我不是舵!”∈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他必須面對我的真名!”

    “行吧,我回頭跟他建議。”羅彬瀚說,“但是你能不能再多說一點無可奉告的內容?”

    那當然是無可奉告的,但誰也不能阻止一個無感情的船舵在自己駕駛的船上自言自語。他高聲回憶起二十天前荊璜讓他模擬了一顆巖質行星地殼破裂的景象,還表示自己突然很想重溫一下那個壯觀的場面,於是當著羅彬瀚的面把艦橋室變成了全息投影廳。

    他們站在虛空中,看著下方緩慢旋轉的星球。那大體呈現藍綠色的球體在雲層下半隱半露,看上去和羅彬瀚的老家異常相似。

    “這是咱們落腳的星球,至少地質結構和地表環境都是拿這兒來參考的。”∈說,“挺漂亮的不是?但現在我們假定它不是一顆正常星球,而是一顆岩石蛋。質心被一隻可釋放替代磁場的大毛蟲替代,而這大傢伙還吃光了裡頭所有活躍的高能物質。那等到它想破殼時,咱們腳底的星球就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