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鴿牌巧克力 作品

662 夜中夢淵歌月(中)

    詹妮婭在次日中午醒來時覺得自己是做了個夢。她不曾在大半夜跑出旅館,和兩個陌生人在寒冷的風雨裡坐了好長時間,只為了聊些稀奇古怪的事。她絲毫不覺得那一切是真實的,直到她看見窗外仍舊下著灰濛濛的細雨,而她那件大口袋外套正掛在窗前的椅背上。

    昂蒂已經出門去吃飯了。詹妮婭在床上賴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忍住跳下來,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裡翻了翻。她摸到了甩棍,還有一枚汽水的瓶蓋,於是她知道昨夜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詹妮婭又躺回了床上,開始回想昨晚上她究竟聽見了什麼。她越是仔細琢磨,就越是覺得詫異。她都聽到了些什麼呢?大家族、強盜和招引死亡的人,聽起來像是發生在中世紀的恐怖故事似的。劇作家害怕一個幻想出來的觀眾,這也非常的荒唐。他們昨夜講的盡是些荒唐事,可她當時竟然沒有質疑。她是被帶進氛圍裡了,那個什麼都有可能發生的暴雨之夜。

    想到赤拉濱也許是在耍她,這令詹妮婭感到有點懊惱。愛吹牛的成年男人會對年輕小姑娘說出任何東西,只要他能因此而得到崇拜。她母親不止一次這樣警告她了……但那還是有些東西不能解釋的,她緊接著又對自己說。這兩個看起來混不搭調的人確實在一起旅行,而周溫行在雨夜獨自去了海邊。他究竟去那裡幹什麼呢?以及,詹妮婭還想到,儘管在昨天夜裡她兩次問起周溫行的年齡,赤拉濱都極有技巧性地把它轉移成了專業和資歷的問題。他可能是無意的,但詹妮婭還是懷疑他。她覺得這兩個人很不尋常,而不尋常往往意味著危險。

    危險可以距離一個普通孩子的生活有多近?如果要詹妮婭來回答這個問題,她會認為那本來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像她媽媽和老哥那樣的成年人容易大驚小怪,覺得孩子接受不了那些涉及到本質問題的概念。死亡與暴力,生命的脆弱與虛幻性。這只是一種想當然的觀點,而且也是健忘的。

    危險一直就在那兒,死亡也是一樣。人們裝模作樣地相信危險可以和生活隔離,就像把荒野和人類生活區隔離,那是為了能像她媽媽那樣睡個好覺,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生氣,或者像她老哥那樣逃避焦慮與抑鬱。可是,既然成年人都做過孩子,他們其實不應當忘記自己小時候都想過些什麼。在擁有大把時間和一個充滿不確定的未來時,孩子是很容易思考關於“喪失”的問題的。我會死嗎?死後是什麼樣子?我可以不死嗎?如果你正第一次享受著最美好的生命時光,你怎麼可能會不擔心失去它?佯裝自己不記得危險這回事,從來不去防範和準備,可是等真正發生的時候又大驚小怪,假裝自己被這件事嚇得眼淚汪汪,那實在非常好笑。

    詹妮婭嘆了口氣。她開始感到飢餓,終於決定下床去給自己找點吃的,也許在樓下還會碰見赤拉濱呢。她懷著這個希望走下樓梯,可惜餐廳裡做的客人她一個也不認識。她問了櫃檯,知道昂蒂已經去海邊了。她緊接著又向櫃員打聽赤拉濱和周溫行,可對方說自己不太記得這兩個客人。旅店的客人確實不少,可詹妮婭覺得那是託詞,因為赤拉濱的長相是叫看過的人很難忘記的。

    外頭的天氣依舊陰沉沉的,像是積滿了汙水的盥洗池。詹妮婭不想在這個天出去,情願留在餐廳裡磨蹭,順便用手機和朋友們聊聊天。她檢查了自己社交賬戶上的所有留言,發現漢娜給自己發了張虛擬賀卡,問自己假期過得怎麼樣;蕾絲莉發現她的新男朋友在是否單身上撒了個大謊,於是分手了,這一點也不新鮮;艾瑪家新養了一隻擬鱷龜。這是個有點意思的事,詹妮婭對著那幾條動態視頻看了好半天。擬鱷龜倒是挺有派頭,但她沒有那麼喜歡爬行類,她更喜歡能在樹林與草原上奔跑的動物。在秋天的樹林裡奔跑,落葉是五顏六色的,好像一大群蝴蝶的翅膀。她隔三岔五就做這樣的夢,但是已經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了。

    詹妮婭的手指劃過自己的主頁。她想要找找關於非洲傳染病情況的最新報道,但是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大部分新聞報道都講得那麼籠統,即便她老哥已經感染上了致命的病毒,在滿是蟲豸與野獸的雨林裡發熱、頭暈、器官衰竭,最後一命嗚呼,她可能也永遠不會在新聞上看到。但這究竟是為了什麼呢?可真叫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