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九十章(小郎君親緣淺薄多災多難...)

    趙長風:“你不認識他們嗎?”

    趙鈺錚搖頭:“說起來的確是很陌生的面孔。”

    趙長風笑了。

    “府裡最近半年都沒招人,有沒有新面孔出現,下人不知,你也不知?你生性好玩但是性格警惕,你十三歲那年就能識破喬裝成府裡婢女試圖將你拐出去的歹人,怎麼可能二十歲了反而蠢得跟著兩張突然出現的陌生面孔離開?往常我們從宮宴回來,你會主動到門口提燈,如果你有事或是病著,便不可能叫你去前廳……你分明能看出問題,你也分明認識那兩人——”

    深吸一口氣,趙長風狠狠地閉上眼睛,情緒激烈得手不住顫抖,腦子紛紛雜雜,一堆顛倒常觀的真相如疾風驟雨般襲來,撞得他頭暈目眩,殺得他窒息難捱,險些站不穩。

    驀地睜開眼,趙長風目光銳利如刀:“趙鈺錚,你到底騙了我們多少?瞞了我們多久?”

    趙三郎聞言,身形一晃,方才聽趙鈺錚回答時總覺得哪裡違和,眼下終於恍然大悟。

    他仔細盯著趙鈺錚的臉問:“四郎,你早就知道你的身世?”

    趙鈺錚面露疑惑:“什麼身世?瞞騙什麼?大哥,三哥,你們今晚很奇怪,到底發生怎麼回事?”

    “還撒謊!”

    突如其來的呵斥吸引廳內三人注意,回頭看去,卻是趙伯雍。

    “昌平遣吳氏扮作女醫,費盡心思才在夫人跟前露了臉,專門替四五歲的你調理身體,不過吳氏不可能選擇那個時候告訴你身世。你太小,和吳氏不熟,如果被告知身世會第一時間哭鬧著跑來找我們,讓我們起疑心不說,還會打擊到體弱多病的你。但是你能在察覺到我和夫人都懷疑你身世的時候,不吵不鬧,投誠東宮,還知道昌平趁今晚宮宴謀反,沒個三五年很難培養出這份親近和信任,說明至少四五年前就知道真相。”

    趙伯雍盯著趙鈺錚的眼睛:“我說得可對?”

    趙鈺錚扯了扯嘴角,下意識看向趙長風和趙三郎,可憐又迷茫地搖頭:“我不明白,我不懂……為什麼?是不是趙白魚跟你們說什麼了?”

    趙伯雍:“吳氏被夫人抓起來拷問,就關在地牢裡。昌平身邊那個追隨她二三十年的女官被二郎抓了起來,嚴刑逼問,已經將當年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還有,你身邊那群死士,你這些時日和五皇子府的聯繫,都被趙府暗衛看在眼裡,彙報到我這裡來。”

    他步步逼近,濃黑的眼瞳沒有絲毫感情地鎖定趙鈺錚,他曾經最虧欠、最疼愛的孩子,卻反手將一把帶毒的利刃狠狠地插1進他的心臟。

    穿心而過,無藥可醫。

    “你以為你是在自救?還是在救你那個自作孽不可活的母親?你知道昌平為什麼謀反失敗嗎?因為你。”

    趙鈺錚怯得後退,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眼神躲閃,不敢直視趙伯雍,能面不改色地應對趙長風和趙三郎的質問,卻不敢直面趙伯雍的平鋪直敘。

    他抬起雙手想捂住耳朵,眼淚盈於眶,要落不落。

    “因為你就是替我們監視昌平和東宮謀劃逼宮的眼線!我再告訴你,連昌平和東宮逼宮謀反都在我們的預料中,是我們一步步逼她跳進地獄!是我們逼她去送死,霍驚堂、陳師道、杜工先、康王……是這些公卿大臣為了救趙白魚而逼昌平和東宮去送死!”

    趙鈺錚大口喘氣,驀然發出尖叫:“別說了!別再說了!”許是情緒過於激動而呼吸困難,臉色驟然變得鐵青,揪住心口極其痛苦地祈求:“我不是故意的,不是……不是我……”

    若是往日,瞧見這般模樣的趙鈺錚,趙家人早就焦急萬分了。

    但趙伯雍只是冷漠地看他,趙長風無動於衷,和他關係最好的趙三郎只是不忍地撇過臉,讓趙鈺錚更痛恨。

    他眼淚大顆大顆地滾下來,從懷裡掏出瓶子,倒下固本培元的藥丸吃下去,臉上很快恢復血色。

    趙伯雍:“原來你的身體也沒平時表現出來的虛弱。”他露出譏諷的笑,坐在主位上,目光定在虛空一點,已經連多看一眼趙鈺錚都不願意。“你和你母親一樣——”

    “一樣惡毒是嗎?”趙鈺錚低低地笑:“不明真相前,您,還有大哥、三哥,你們最常對趙白魚說的話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因為生母不堪,於是定了趙白魚死罪,傷害他、指責他、怨恨他的人,是你們啊。”

    父子三人聞言,臉色都是同等程度的蒼白難看,趙三郎踉蹌著跌回座位。

    “我呢?我最多是不明情況的時候被調換身份,知道真相後也沒說罷了,可我沒真的傷害趙白魚,全都是你們藉著為我好的名義去傷害他。”趙鈺錚明白本性被看透,索性破罐破摔,也要讓他們嘗一嘗碎心萬段的滋味。“爹沒猜錯,我的確是五年前才知道真相,我真的好難接受,為什麼我不是真正的五郎?為什麼娘不是我的親孃?為什麼爹和哥哥們會那麼厭憎昌平和她的兒子?”

    “我傷心得大病一場,病好是想告訴你們真相的。我天真地想著爹孃和哥哥們疼愛了我十五年,十五年啊,不可能因為身份變了,親情就變質對不對?大不了我把我的一切都分一半給趙白魚,我……”趙鈺錚哽咽著說:“我想補償趙白魚的,可是吳嬤嬤告訴我,如果你們知道真相只會更恨我,你們愛我的前提是:我是五郎。如果沒有了這個前提,感情上也許一開始轉變不過來,但是為了趙白魚,你們會把我送走,而時間會淡化這份親情,往後你們眼裡的我,趙鈺錚,就是鳩佔鵲巢裡的鳩鳥!”

    “難道你不是嗎?”趙伯雍怒吼:“你不是那隻貪得無厭的鳩鳥嗎!!”

    趙鈺錚抽噎著強忍下痛哭的渴望,攥緊拳頭冷笑:“是!可也是你們有眼無珠認不出來!要怪就怪你們對趙白魚太壞,怪他太聰明,如果你們知道他是和昌平截然不同,如果你知道他是高義之士,”他指向趙三郎,看向趙長風,“你知道他剛正不阿,”最後看向趙伯雍,“你知道他才華蓋世——”

    “縱然他是昌平之子,你們還是會被吸引,會不由自主地欣賞他,對他心生好感!”

    “事實如我所料。不知道真相前,大哥便經常關注趙白魚,我及冠時求了很久的君子玉,您不肯給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送給趙白魚!他和我同一天及冠,你送不出君子玉,寧願藏起來也不肯給我!三哥呢?三哥以前倒是站在我這邊,時常嘲諷趙白魚,可是自從趙白魚聲名鵲起後,你便時常在我面前誇他!如果不是礙著昌平,不是為了娘,你早就跑去獻殷勤了!那我呢?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爹也不遑多讓啊,明明嘴上說厭惡趙白魚,可是三番兩次在朝堂上為他說話,推動他提出來的各項良策,您書房裡的推動夜市開放、便糴良策全是密集的批註!可是批改我的卷子時,眉頭緊皺,沒說一句但我知道你不滿,如果我不是趙家的小兒郎,你連看我一眼都不會看!”

    趙三郎難以置信:“就因為這種理由,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本該屬於五郎的一切?”

    “我不想失去我擁有了二十年的東西怎麼了?”趙鈺錚表情奇怪地問:“三哥,如果你知道真相,會不會為了趙白魚把我送走?”

    趙三郎囁嚅著,回答不出來。

    緘默就是默認。

    趙鈺錚又問:“為什麼?三哥和我一塊兒長大,相處時間最長,也最疼我、最懂我,會為了生病的我去教訓趙白魚,為什麼可以因為身份不同就放棄我?難道我們十幾二十年的兄弟情分都是假的?”

    這個疑惑藏在他心裡五年了。

    是問趙三郎,也是問趙長風、趙伯雍,更是問謝氏。

    為什麼?

    “血緣就那麼重要嗎?”

    趙長風:“如果不是因為血緣,我們根本沒有培養親情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