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趙重錦“山黔確實是梟雄。”他接著說起從女官手裡搶到手的賬簿,“是採石場一年的進賬和出賬,被撕掉的幾頁紙是今年五月賣出的一批年輕女子的進賬。”

    霍昭汶轉頭看向跳動的燭火,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我心裡百思不得其解。”

    趙重錦沒接話,只安靜恭謹地側耳聽著。

    “本王的親姑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雖然被貶兩江,但兩江富庶,洪州更是貫通五湖四海,有些海外來的新奇玩意兒,連京都府都晚它一步才能見到。父皇雖然沒有表示,但是這些年來對於皇祖母時常接濟她的行為視而不見,前段時間更賞良田千頃、黃金萬兩,她甚至和贛商平分兩江的漕運生意——”

    霍昭汶語氣裡充滿不敢置信、荒謬和一絲厭惡。

    “為什麼還要以公主之尊參與牙行的販人買賣?”

    保護楊氏的伍都虞從牢裡回來,將衙門裡發生的一切都告訴趙白魚。

    趙白魚“欽差都瞧見了?”

    伍都虞“就躲在一旁看著,還令人到荊北借兵。”

    “看來是要一鍋端了。”趙白魚笑了聲“不愧是戰場裡廝殺出來的,殺伐果決,心性也堅忍。”

    如果他當皇帝,倒比東宮像樣點。

    伍都虞“需要幫把手嗎?”

    “沒我們的事,欽差那邊不必去摻和,平博典在他手裡,牙行販人的事藏不住,與此有關的人一個也跑不了。”趙白魚撥弄腕間的佛珠,凝神靜思。

    兩江官商勾結的證據?

    先不說所謂自賢居怎麼會有兩江官商勾結的證據,趙重錦為什麼告訴他?自個兒去拿到證據,破了兩江大案的人不就是他?

    有個宰相爹護著,也不怕被兩江官場記恨,反而能晉升為良臣能吏,調回京都最低也是個四品京官起步。

    前途無量,為何拱手相讓?

    趙重錦心裡打什麼主意?

    還是所謂自賢居是個龍潭虎穴,需要有人在前面衝鋒陷陣,便將最好使的刀也就是他趙白魚推出去?

    整頓兩江官場勢必劍指昌平,經糧商罷市那回,他和昌平公主演了出情深義重,以趙家人對昌平的厭惡應當被噁心壞了才對。

    硯冰面對趙家人總不吝以最壞的角度去揣度他們“我不信趙二郎,不在官場的我都知道要是找出兩江官商勾結的證據絕對是大功一件,便是親兄弟也會起爭執,趙家人能有好心?”

    魏伯也勸說“別相信趙重錦的話。”

    趙白魚也不信趙重錦,但兩江官商勾結的證據太誘人。

    六皇子查兩江,公道會讓步於私心,他不能保證對方事事公正,還得留有後手才行。

    “去看看。”趙白魚心意已決“還是去看一看,保險為妙。”

    “如君好風格,自可繼前賢。”

    趙白魚出現在城內一處人煙稀少之地,正對山門上書寫‘自賢居’三個字的牌匾,前方是十里長堤,煙柳荷塘,九曲廊橋,靜謐祥和,而身後,山莊之外、階梯之下,則是千畝良田,鬱鬱蔥蔥。

    “是‘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

    突如其來的童聲從身後傳來,趙白魚、魏伯和暗衛都回頭看去,見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童揹著書篋自臺階下上來。

    抹了把汗,小童打量來人說道“你就是新任漕司使趙白魚?”

    趙白魚“你認識我?”

    小童自顧自推開門“三爺說了,近期一定有人登門拜訪,不是趙白魚就是欽差,趙白魚先一步抵達自賢居的可能性比較大。”

    原來自賢居就是贛商背後的高人居住的地方。

    趙白魚恍然大悟,小童在門口說“進來吧。”

    幾人跨步進去,穿過九曲廊橋,走過煙鎖河塘,來到一處亭臺水榭,聽到一陣古琴聲,琴聲幽遠,由徐轉急,似戈矛縱橫,殺伐之息難止。

    魏伯低聲誇讚“琴藝高超。”

    連不怎麼懂音樂的暗衛也點頭,於琴聲中彷彿站在廝殺紛亂的戰場,比京都府裡整日彈些風花雪月的琴藝大師高明多了。

    趙白魚能從琴音中多聽出一份抑鬱不得志的憤慨,‘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出自前朝詩仙的《行路難》,是感慨仕途艱難,也是功成身退、避禍於世的自我排遣。

    雖不能辨出琴曲之名,卻能感覺到琴曲的複雜,難得還能有濃烈的情感灌入其中,人曲合一方動人心。

    贛商奉之為神的三爺,確實是天縱奇才。

    一曲罷,裡頭傳來一道頗為清潤溫朗的聲音,腦子裡便不由描繪出一位光風霽月、高風亮節的君子形象。

    “有客到訪,恕王某腿腳不便,不能起身相迎。”

    小童撩開水榭垂下來的竹簾,露出三爺真容,是個模樣清雋、俊秀,約莫四十來歲的男人,書卷氣濃郁,坐在騰制輪椅上,腹部蓋著一條毯子,滿臉病容但雙眼明亮,像是避世的塵外高人,也像談笑間便能決勝千里之外的軍師人物。

    “三爺?”

    “某姓王,字月明。前塵往事皆休,早已不記得大名。起初是個無名無姓的毛頭小子,別人信不過,又希望能有人三謁茅廬,待我如知己,於是取個‘三謁’的名故作高深,沒成想傳來傳去變成了三爺,也是一番奇巧因緣。”

    “滄海月明,自賢自得,三謁茅廬,都是好名好字。”

    “卻是心有不甘的痴心妄想。”

    點到即止,彼此心知肚明便好,因此趙白魚笑了笑,沒接話。

    王月明反倒自報家門“元豐九年科考,我中了進士,殿試落榜。次年開恩科,我還是中了進士,再次殿試落榜。十年寒窗苦讀,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但我從沒想過帝王不需要我。”他眼中浮現追憶往昔的光,“江州出了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也就是你父親趙伯雍,因此聲名鵲起,世人皆知兩江學子智無其雙。”

    頓了頓,他說道“你父親是元豐七年的狀元。和我們相隔也就三年的時間,當年我們幾個兩江走出去的學子都有些名氣,還特地去拜訪你的父親,遇到了糾纏趙相的昌平公主,替被刁難的趙夫人解了圍。”

    趙白魚垂眸“原有這等淵源。”

    王月明朗聲笑說“那年會試,大半的兩江學子榜上有名,但是殿試一過,兩江無人中選。天下學子都明白殿試的規矩,看似考才學、經綸,實則看元豐帝的心意。不過那時候年輕,只覺得聖上英明,海清河晏,我等有入水為鯤、上天化鵬的抱負,又還年輕,何愁不能出將入相?”

    “元豐十年開恩科,兩江學子再赴考。按例還是拜訪趙相,可惜那年趙相貶妻為妾娶公主,昌平公主記恨我們前一年幫趙夫人解圍,做主將我等拒之門外。之後還是中進士,殿試落榜,這次再蠢的人也回過味來,雖然文章多樣,各花入各眼,但兩江眾多學子無一受青睞,是否不合常理?”

    趙白魚心中震撼,表面不動聲色“所以你們召集兩江學子一塊去祭文廟,被官兵驅趕,打死的打死,打殘的打殘……”目光落在王月明的雙腿上,“是那時候留下的傷?”

    說是祭文廟,實則是上街遊1行抗議,鬧得轟轟蕩蕩,再加上元豐帝晚年不太清明,震怒之下便以造反大罪處理當時心存不滿的兩江學子。

    那幫學子代表的是天下學子,也和朝廷文官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或是門生、或是親屬,或是同族、同鄉,元豐帝打殺手無寸鐵的學子不僅天下文人心寒,更激怒他們骨子裡的血性。

    因天下文人靜坐抗議,元豐帝的身體和精神也每況愈下,當時還是太子的元狩帝夥同趙伯雍奪走監國權,安撫天下文人和兩江學子,規定從此以後凡為進士,皆有官當。

    可以說正是二十二年前的兩江學子祭文廟一事改變朝廷時局,讓舉步維艱的東宮一黨翻身,成功收攏文臣學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