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山夢 作品

第四百四十九章 窘迫

“小人以為會接近今日行程。建奴休整數日,便如蓄力之後驟然動,自然是快的,今日建奴前鋒走了超過一百里,據接受的宣大家丁所說,建奴前鋒所有人都

騎馬,可以餐冰臥雪,帶著乾糧就能連續行軍數日,因其推進迅速,前方州縣可能未曾接到告警時,建奴已經到了城下,可以突襲破城。”塗典吏指點著臨清,“但前鋒之後跟著的還有許多車架人口,臨清城中畢竟有幾萬兵馬,出城道路四通八達,建奴要繞過此地,行軍途中處處破綻,必定需要留下

兵馬防備各條道路,斷後的人馬亦不可少了,如此建奴便分為數截,他全軍未必走得快。”

陳如烈皺眉道,“他們會各走各的,前面的仍是快速行進,四處破城燒殺,後面的跟著來,臨清的軍鎮不敢襲擾。”?“臨清兵馬不敢襲擾,但建奴不得不防,道路之上必定留兵阻截,臨清周邊道路無數,必定會分散他們兵力。”塗典吏想想又道,“小人以為,清河和洪官營兩路

韃子,都會從油坊渡過河,若是不走來時的舊路,就會向夏津和高唐州方向進,天黑後到戴家灣的是零散哨騎,只是要哨探周邊情形,未必是要朝此地行軍。”

吳達財起身道,“贊畫房覺得,韃子是過河後直接經高唐州北上,還是往東後在北上?”“屬下仍是認為,必定先往東,再往北。”塗典吏指點著地圖,“建奴有幾十萬人,幾萬的車架,若是隻用高唐州一條大路,兩個月也過不完。僅遊騎兵偵獲看來,韃子至少分了五路,館陶、搖鞍鎮、八里莊、十八里鋪、清河,最好走的幾條路都用了,清河這一路可能走高唐,這一路若是走得遠,一直到濟南府城下,再

轉頭向北去,那濟南是會城,韃子打不下這種大城來,但城邊也比好些縣城富庶,正可一路搶回去。”

吳達財立刻接話道,“那初家圈和館陶兩路,便是從南邊來,必定會走東昌至博平,若是一日行程超過百里,明日就可能到達此地。”塗典吏點頭道,“初家圈韃子此時可能就已過河,他們如是走得快,便是明日晚間就可到此處。但明日我們並非待著不動,此路韃子應是從博平往茌平,繼續往長

清行軍,我們已經在茌山驛轉向南邊,避開此大道。”

陳如烈大聲道,“館陶一路若是從東昌府南邊往東走,從東阿縣往陰平,若是以兩日計,剛好將我們堵在東阿驛路上。”

帳中氣氛緊張,吳達財和陳如烈似乎把贊畫房當做了對手,塗典吏滿臉通紅,“那還得細細計算行程,贊畫房算的應是堵不住的……”

陳如烈猛地站起來,龐雨輕輕拍拍桌子,陳如烈只得停下來,幾人都默默看向龐雨。

“總結一句話,韃子自西向東,進攻正面從清河至館陶,贊畫房認為,臨清以北過河的韃子對我們威脅不大,重點應關注初家圈和館陶方向。”塗典吏喘口氣後點了點頭,龐雨站起身來,“館陶方向,或者未現的去往大名府方向,建奴會在此折向東面去東昌府,但東昌府城池高大堅固,韃子應是擄掠城郊,根據之前北返時間的判斷,該股建奴不會繼續往南,但可能繼續向東,過東昌府後如向東阿,至平陰縣轉向濟南府,或分兵一股從博平、茌平縣往東,如我

軍留在博平城下,明日後日將與該部交戰,又或者後日在銅城驛附近被兩股建奴堵截在驛路上。”塗典吏補充道,“館陶方向建奴折向東面,此股建奴應是輕兵,其車架人口仍從初家圈過河,東昌府城池高大堅固,韃子應是擄掠城郊,從城北繞行的一股前往博

平、茌平、長清,從城南繞行一股前往東阿縣、平陰縣,一直到沿山為止,之後轉向北方。”龐雨指指博平的位置,“也就是說,我們仍在建奴進攻的鋒面之內,除非往南走過東阿,但若是大名府還有一路韃子,則我們還未脫離鋒面,該路韃子會從陽穀前

往東阿,仍會堵住我們。”“屬下以為最大的威脅,仍是初家圈一路,今日有眾多遊騎兵被斷在敵後,其中定然有人被俘,韃子不難審出魏家灣有一支安慶來的援兵,他們後續車架人口眾多

,定然想要剿滅路遇的官軍,特別我們又擋在他們路上,明日他們定會哨探魏家灣,並一路追趕過來,按他們行程,最晚後日午時就能追到三十里鋪。”龐雨在地圖上標註,“算一下路程,初家圈離此地大約一百四十里,韃子騎兵全力追趕,明日晚間能到博平,若我們按原計劃行軍六十里,明日將到達三十里鋪,韃子距離我們六十里。後日午後,韃子會趕到三十里鋪,我們則走到銅城鋪,天黑之前韃子前鋒就會追上我們,此時我們仍未過東阿,仍在韃子鋒面包圍之內,

韃子可能調動兩三路人馬,也就是兩三個旗,將我們圍困在東阿附近。”

“回大人話,正是。”

“我們先行的騎兵到達何處?”“天黑前收到回報,已過三十里鋪,途中未遇建奴或他部官兵,收到戴家灣出現不明騎兵後,屬下按大人的命令,傳令該部今晚趕到銅城驛佈防,截斷驛路通行,

以防南邊出現建奴,估計要到明日早上才有回話。”龐雨沉吟片刻,他們此前預計建奴進攻的邊界是在博平、茌平至長清一線,只要從茌平往南,就離開了建奴進攻鋒面,待建奴前鋒大軍過去,就可以攻擊他們虛

弱的行軍隊列,所以安慶營駐守的位置要避開鋒銳,又不要距離太遠。

但建奴進攻遠他們他們預計的快,寬度也可能更大,館陶一路肯定會指向東昌府,從東昌府往東兩條路,從城北繞過就是前往茌平,從城南繞過就是前往東阿。

在遊騎兵偵察範圍之外,還可能有大名府方向,這一路清軍就會繞得更遠。

此時清軍已經已經知道有一支明軍在他們前進方向上,但還不能確定安慶營的位置。

如果明天清軍繼續推進,天黑前他們會大致確定安慶營的方位。

從龐雨收到的賈莊一戰經過看,清軍的機動力和組織程度都很高,一旦確定了安慶營的位置,他們是有能力快速包圍的。

如果明天強行軍,步兵可以一天內行軍九十里到達銅城驛,就脫離茌平這條道路,但這會極大消耗親兵司的體力,對後面作戰不利,而且不可持續。此時顏觀走進帳內,他先觀望了一下帳內氣氛,隨即走到龐雨身邊道,“接到安慶楊司吏急報,史道臺接兵部部諮,抽調兵馬赴徐州駐防,嚴防建奴繼續南逞。史

道臺即調新勇營、軍勇營赴援徐州,週二請示楊司吏後,以糧草不足未奉調,史道臺隨即改調吳淞營赴徐州,不知還會否調動其他營伍。”

“他調那麼多兵幹嘛。”龐雨接過急報匆匆看過,又遞給了旁邊的塗典吏。塗典吏皺眉道,“史道臺要到徐州,就帶陳於王就行了,許自強那點兵也就能打打流寇,留在安慶守城正合適,帶來徐州就是空耗糧食,反倒把安慶的防禦都空了

。北面英霍山中還有流寇盤踞,桐城的鄉兵可以守城,潛山、太湖、宿松無城可守,鄉兵剛完成基礎訓練,甲仗尚未配備齊全,是守不住的。”陳如烈突然一拍桌子,“兵部打你媽的什麼仗,現在才調南直隸的兵,等走到徐州都二三月了,韃子早就出邊了,就算韃子要南下徐州,一月也過徐州!還等到他

們趕來麼,他們以為一個部諮出來,明日兵馬便就位了不成!”

吳達財見陳如烈情緒激烈,趕緊站起身來,軍中開會經常拍桌子吵架,軍官互相罵娘也不稀奇,包括龐雨在的時候也如此,但文書官有責任維持基本的體統。

好在陳如烈沒有繼續,龐雨也沒有不快的表示,吳達財觀察片刻又坐了回去。龐雨也沒有其他辦法,他手下的兵馬大多投入了湖廣,湖廣是大江商業計劃中重要一環,沒有湖廣一切就成了無根之木,此前收到的塘報,姚動山帶領的兵馬已

經全部離開安慶,分批前往漢水沿線,這些軍隊不可能調回安慶。此前安慶還有一些援剿兵馬,比如許自強的吳淞營,這些兵馬野戰不行,但能守城,週二這一支就可以作為機動兵力,現在抽調一空,週二的兵力連守縣城都不

夠。

龐雨倒不全埋怨史可法,兵部調他去徐州,總還得帶些聽令的兵馬,但如此一來,安慶的防務就四處漏風,而安慶才是龐雨的根基,現在也處於危險之中。

顏觀湊到龐雨耳邊低聲道,“陪著兵部差官的人打聽明白了,史道臺、朱軍門都向兵部上報了我營勤王之事,兵部的部諮命令我營和山東總兵倪寵赴援濟南。”龐雨愕然轉向顏觀,兵部此時調兵去濟南,說明兵部此前也判斷建奴有可能折向山東,從送信去徐州可以判定,兵部此前根本就不知道奇兵營的位置,卻從徐州

調兵去濟南,而不是從更近的臨清,顯然兵部既想確保臨清萬無一失,又想要預防濟南被攻擊。

跟調動史可法赴援徐州一樣,兵部的這個調動沒有絲毫時效性,等他的調動就位,建奴多半早已北返,或者早就攻擊過濟南。

從這一點推斷,勤王各部軍隊的調度,仍要依靠兵部進行,山東地區沒有前線指揮,造成兵部的命令總是滯後的,雙方在指揮的敏捷性上就存在巨大差距。

在此前的安慶營分析中,估計過清軍可能會向東進到濟南,一路搶劫富庶地區,然後利用濟南良好的道路北返,但沒有預計過清軍會攻擊濟南。現在兵部的這個軍令,就說明濟南防禦空虛,建奴能派出諜探,可見很重視情報工作,如果他們得到濟南空虛的情報,就可能真的攻擊這個省會,濟南存在失陷

的可能。而兵部此前出了部諮,即便可以推脫接令晚,但濟南如果真的失陷,兵部先想到是推脫自身責任,然後就是找人承擔責任,龐雨和倪寵兩個武將恐怕會是最

先想到的,到時龐雨手中那十個人頭,恐怕不夠抵消的。

龐雨有兩個選擇,一是現在趕往濟南,二則是再獲得新的人頭功,才能平安渡過此次戰役,否則他的勤王之旅將變成一場災難。顏觀十分謹慎,這個消息是單獨給龐雨彙報的,沒有告訴其他人。龐雨示意顏觀離開,其他幾人還在計算路程,龐雨站起身來,塗典吏看到龐雨過來,立刻讓開

一個位置。龐雨默默看著地圖,面前的地圖上,從威縣出的五路紅色箭頭張牙舞爪,正向東而來,標記安慶奇兵營的五角星符號就在箭頭前方,周圍沒有任何一支友軍的

標記。

“若是往濟南府走,趕得及否?”

塗典吏稍稍一看便道,“兩百多里,步兵行軍四天,建奴三天內一定會追上我們,即便到了濟南城下,小人擔心進不了城。”

帳中幾人都沒有說話,不知為何龐雨突然提出一個新的意見。

似乎過了很久,龐雨平靜的道,“通知遊騎兵收回,陳如烈親自領騎一司並遊騎兵掩護隊尾,中軍按原計劃前往三十里鋪。”

……

十二月十八日午後,博平縣外的安慶軍已經撤走,殘留著一片空營。秦九澤牽著馬等候在城池西門外,他的身邊是第二司遊騎旗隊,原有的人員還有二十二人,加上秦九澤這五個新加入的宣大騎兵,總共二十七人,是所有遊騎兵

裡面人員最多的。

西邊的天空上有幾道黑煙,顯示清軍已經接近。

楊石三來到身邊道,“韃子比咱們想的還快,晚上肯定能到博平。”

秦九澤沒有搭話,那邊的滿達兒道,秦叔,你覺著這次又有多少韃子追來了?”

秦九澤往後看了一眼,旗總正在牆頭上站著,拿著他那個寶貝遠鏡往西張望。

滿達兒左右看看後低聲道,“秦叔,這安慶兵還不如咱宣大呢,一仗沒打跑幾百裡了。”

“兩百多里。”秦九澤漠然的吃了一口餅子,轉頭去看了一眼楊光第,這小娃還在擦他那槍,這兩天被建奴追得一路逃竄,還損失了不少人。他們這個旗隊昨天天黑前撤過了油房渡,深夜才到達戴家灣,中途又走失一人,到天亮都沒回來。這在夜間行軍常見,尤其比較倉促的時候,但這進一步打擊了

士氣,早上起來又一路撤到了博平,楊光第的話也少了。

由於遊騎兵在押尾,秦九澤這幾個宣府來的,到現在還沒見過安慶營的中軍。昨晚在魏家灣倒是看到了騎兵第一司,幾人對南軍的騎兵數量頗有些驚訝。

只是這些騎兵明顯不如遊騎兵,滿達兒他們想來,應該是邊軍騎兵和家丁的區別,估計和宣大軍鎮也沒有本質區別,因為遇到韃子都是一樣的跑路。楊石三抬眼望了望那煙柱,周圍的遊騎兵有些緊張,倒是幾個宣府的夜不收都比較放鬆,看煙柱位置至少還有十里以上距離,他揉揉眼睛道,“你說那龐副鎮也怪

,跟咱們宣大的將官都不同,這些家丁不帶在身邊,放到河西那麼遠去,這一追就折了好幾十家丁。”

滿答兒也搖頭,“他怕死唄,就讓家丁先過去拿些人頭,上次威縣斬了幾個人頭,回來再斬幾十個混進去,戰功就有了,跟那王樸一般的。”他說罷又轉向秦九澤,這次把聲音放得更低,“秦叔,你斬了三個韃子人頭,那至少也是一百五十兩,顧顯一多少還給個十兩,這位龐副將可曾給了你,光給你許

願那有啥用?”

秦九澤仍沒有說話,楊石三湊過來道,“這南兵不可靠,咱們要不要還是尋李副鎮去。”

秦九澤從懷裡緩緩摸出一塊銀錠,兩人頓時吞了一口口水,滿達兒隨即又說道,“這也不夠一百五十兩。”

“沒有一百五十兩。”秦九澤徑自把銀錠收了回去。楊石三咳嗽一聲,“老秦,這斬銀他憑啥不給,我是覺著這股南兵不穩妥,咱們跟著他們打仗,說不得冤枉丟了性命,況且他們再往東走,離山西越遠了,這

般跑到幾時。”

“不穩妥也比李重鎮強。”秦九澤看了看那邊的楊光第,“要找李重鎮你們去,我不去。”

楊石三還待再說,卻響起一聲哨子,幾人轉頭看去,旗總已經大步走過來。遊騎兵紛紛圍攏過去,旗總等人聚齊大聲道,“收到百總命令,建奴距離這裡還有十五里,見前鋒五百騎,亮甲韃子一百上下,白天由第一司押尾,我們繼續往東

撤三十里,今晚駐紮茌平縣,若建奴不追到茌平,我們不主動交戰,都聽明白沒有。”

清軍進軍很快,氣氛又有些緊張,一眾騎兵垂頭喪氣,滿達兒滿臉的不快,嘴唇動了動,又朝秦九澤打眼色。秦九澤理也不理,徑自上了馬,隨在楊光第的身後打馬往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