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769章 地闊天長,不知歸路

    “小師弟?!”“登峰……?”陣前被縛的熟悉身影,竟是華一方的獨子華登峰。



    被阻斷在兵陣內外的華驚雷和華一方二人,完全沒想過本該在戰場外的無辜會出現於此,猝然重逢,這一驚都是非同小可。尤其身為華家拳大弟子的華驚雷,一邊正與袁若等人奮力地左衝右突,一邊卻心不在焉氣喘吁吁擔憂著師父。



    還用多想嗎,林陌的不戰屈兵,根本建立在某人攻心之計的基礎上——金軍那條名叫軒轅九燁的毒蛇,最是善於挖人隱私抓人軟肋,怎可能不清楚華一方最疼愛的就是他這個習武天資一般、可是性格討人喜歡的兒子。



    這些年來湖南華家既在江湖也入官場,華一方的門生可以說遍佈西陲,但凡品性優良的,都默認了會對他們德高望重的師父報恩、支撐並保護華登峰在華一方百年之後守穩家業。華登峰雖然武功平平,卻極懂享受和利用父親蔭庇,待人接物八面玲瓏,作為一個合格的守成少主,他還長得英俊瀟灑,小小年紀妻妾成群。



    刻骨銘心,就是在他華登峰娶第八個妻子的婚宴上,南宋武林所有人不約而同把不白之冤扣到了林陌的頭頂——“哪裡來的奸細小人!這裡不歡迎你!”“抗金的領袖,居然有個通敵賣國的親弟弟?!”“親兄弟,怎地區別如此之大!?”“放了我岳父!”“還有同黨!”“殺了他,償命!”刀槍劍戟,羞辱謾罵,全都對準了陌,無一例外地要將他逼出林阡的世界;就是他華登峰這張英俊瀟灑的臉孔,那夜卻如同一頭受了傷的獅子,為了他那個痛哭流涕要林陌償命的新婦,華登峰惡狠狠地第一個朝林陌撲:“好!我幫你報仇!”



    華一方几乎和林陌同時憶起這場“血濺婚宴”,對往事耿耿於懷的苦主又豈是林陌一個?不容多想,華一方愛憐地注視著眼前魂不附體的華登峰,這孩子明顯本來在興州自由自在卻被抓來戰場九死一生……這一刻華一方不得不說服自己:林陌為了復仇雪恥,根本就是籌謀已久、不擇手段!



    想通之際不由得又是擔憂又是鄙夷又是痛心疾首,冷笑一聲,手氣得顫抖卻不能教任何人看見:“林陌,口口聲聲主公不義,你何嘗不是拖無辜捲入?”但大敵當前眾人平等,他縱使再愛惜華登峰,也不可能為一人舍千萬人,因此不管接下來是戰是退,他都已做好了忍痛犧牲登峰的準備——是的,無論是戰是退,就是不可能投降!



    “父親……”華登峰養尊處優慣了,雖不至於毫無氣節,卻也面露痛楚之色。才剛要喊疼動搖軍心,便被華一方厲聲喝斥:“華氏子孫,不披介冑,便披骸骨!”華登峰未及開口,便聽得林陌的笑和華一方的態度一樣冷:“哼,無辜?介冑?骸骨?”每說一詞,每冷一分。



    “爹,大師兄救我——!”當林陌一刀驀地架在華登峰脖頸後,那少年懾於父親威嚴卻還是本能地慘叫失聲,華一方臉色大變:“混賬!”果不其然這小子怕死連累宋軍,不遠處華驚雷首先就捱了敵人一刀,頃刻間他腿腳血流如注卻還不顧自身:“林陌你待怎樣!?”



    “就從這個人開始,與你華一方算總賬,教南宋武林全都看清楚,他們所謂的德高望重,是怎樣一個偽面君子……”林陌對南宋武林的恨,無疑源自於華一方,復仇之路當然從他走起。



    “還要我解釋多少次,當初你蒙難流落到大散嶺,追殺你的確實是我的弟子們,但我的二弟子華冰虹十年前便已被戰狼策反,日前襄陽之戰他已確定是金諜‘朱雀’,他故意篡改了我將你抓回短刀谷萬尺牢的號令!”華一方忿然打斷林陌,他不懂林陌為什麼不可理喻到這地步。



    “是嗎,可我看到的令牌,是你大弟子的啊,怎麼、連他也是金諜嗎?”林陌說的時候華驚雷還在金陣搏殺,一言一行都證實了華驚雷忠於師門忠於南宋。



    華一方一時語塞,正待要說當初華驚雷可能是被華冰虹鼓動得激進,憶及華冰虹變節降金,忍不住心裡又是一慟:冰虹,為師何時起……竟什麼都往你身上推……緩得一緩,解釋太慢,被林陌佔盡先機——



    “為何這華登峰納第七個妾而已,要你華一方遠赴興州親自操辦婚宴?吳曦無理關押我父親那幾日,密切監視秦府的是吳曦,但暗中追殺我和我孃的他沒認,當時當地除了你華一方主使還會有誰?門生遍佈官軍義軍的你,那段時間常常與吳曦把酒言歡,幾分真假,有否合謀、共同祭出個張懷遠對設我連環騙局?林阡對此知情幾何,授意多少?!”那是林陌與南宋武林的決裂開端,從那時起,那些所謂的俠義之士循序漸進變本加厲地殘害了他的養父、他自己、扶風、母親、崇力……



    “那日親赴興州辦婚宴,我明明是聽說吳曦大肆肅清、為了策應你才……”華一方回過神時,只覺好心救蛇反被蛇咬,氣急之下趕緊開口辯駁,然而林陌卻聽不下去,直接變勢,一刀衝他急斬:“‘策應’到把我逼出南宋?!”



    華一方雖是始料不及,遽然發拳卻能呼嘯生風,氣勢猶如排山倒海,直朝林陌激盪而去。曼陀羅眼疾手快舉劍來擋,傷勢未愈竟徑直被他拳風震退老遠,縱然如此她還是幫林陌這失敗的一刀順利歸鞘。倉促間緊隨她迎向華一方的兩個金軍新秀卻沒那麼好運,他們被華一方雙拳分掠,一個叫抹捻盡忠的直接被華一方打到身後被宋軍俘虜,另一個若非徒禪月清拉了一把也必定相同宿命,饒是僥倖無礙,也覺筋拆骨裂。



    “是宋匪爆發還是你們太差!”移剌蒲阿真沒想到快要全面大勝了還有這麼一出意外,一邊痛罵戰友們扛不住宋匪爆發,一邊傲然上前與林陌、曼陀羅刀劍合擊,上陣了才知道,是你們太差……華家拳名不虛傳,剛柔陰陽融會貫通,既可先聲奪氣又能後發制人。



    華一方在這以一敵三中行雲流水,瞬然激勵了一部分被困宋軍突出敵陣,第一戰區抗金聯盟這垂死的一口氣陡然間越呼吸就越長。華一方見勢大好、不再猶疑,以拳拒敵時繼續回應林陌的四句質疑:“其二,吳曦沒有無理關押你養父,秦向朝確實是與控弦莊接頭時人贓並獲;至於那幾日暗中追殺你和你母親的人,吳曦既沒認,那就很可能是金軍!”“父親一生忠君報國,至今仍被你們冤枉成細作,教我如何相信那幾日就在追殺我的不是你、甚至林阡?”林陌聲音雖輕,卻無情得刺人。



    “那幾日我忙於婚宴根本不知情,主公更不可能如你猜忌的那般先於吳曦對你動手。信不信由你,我已說清楚。其三,我與吳曦把酒言歡,不過是官場觥籌交錯,哪裡來的暗自合謀?而張懷遠,是你養父授意你去找尋、並非吳曦或旁人推動,難道從這裡你還看不出,你養父和張懷遠才是同黨?!”說話間華一方拳法更盛,剛勁敏捷,乾淨利落,打得移剌蒲阿、曼陀羅、林陌分合數次。



    徒禪月清一直“苦於”難以插手,只能負責看管人質順帶著指揮戰局,然而“指揮能力有限”,不久袁若便從他身旁金陣中成功殺開一條血路——不完全歸功於月清若有若無的放水,袁若麾下這支南宋官軍本身就訓練有素,最擅長破壞金軍的陣型並對女真騎兵包綱,一旦殺開,一通百順。



    然而,先前被徒禪月清從華一方手中救下的那個金軍新秀竟也有謀,立即調度其麾下精銳再度合攏上去,並指點金兵們當先毀壞袁若等人手中的蒺藜、抓鉤、斧棒鎚,一時間金宋包圍和破圍的兩路兵流生生戰出個犬牙交錯,原是夜晚,整個定西會寧一望無際的白熱。“竟救了個有才幹的……”徒禪月清暗自悔恨,剛剛應該救抹捻盡忠的。不過那新秀倒是對他感激得很:“徒禪將軍,您這救命恩情,赤盞合喜必銘記在心!”



    “無妨……”細作的心理素質向來強大,徒禪月清雖也敬愛主公,卻對林阡之死的觸動極淺,近日仍然在爭取金軍信任的任務上恪盡職守,一心一意地等候著盟軍恢復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