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764章 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儘管大勝,消耗不少,林阡雖身經百戰家常便飯,又怎可能不感到半點疲累。收拾殘局回到軍帳已是半夜,正要問小牛犢為何還沒睡,目光一落在他正在啃的“胖兔子”上就再也收不回,滿腦子都是那個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好像昨晚還在自己身邊雕蘿蔔哄孩子的吟兒……



    心中一凜,顫聲問:“沂兒……你孃親她,還沒回來?!”他這才想起,他給曹王和吟兒的“一日為限”早就到了,即便貽誤也不該這般久,可吟兒呢!空前緊張,心跳加速,背脊發寒,冷汗涔涔。



    “回來了?”“嗯。”是幻覺還是現實?搖晃的燈燭下,明明那個女人在啊,見他回來,轉臉微笑,溫馨恬淡……他腳底如同踩進了千萬根刺,站不穩卻豈能不立刻轉身就往她離去的方向飛奔!衝出帳時太快太猛,險些撞人他也沒顧——吟兒?吟兒你何時回!



    一片驚呼,全然“主公”。盟軍兵將的聲音、視線、心情甚至腳步,無一不緊隨於他們的主公,眾人卻驚恐地發現,主公這是怎麼了,才剛下陣不久,竟又瘋狂策馬馳向轅門外求戰?!



    “赫將軍,拜託了!”片刻後,軍師她焦急地衝到赫品章的帳外,神態舉止皆是罕見的狼狽和凌亂。



    “主公的精神狀態,可真教人擔心啊……”赫品章傷才裹完,便二話不說前往策應。



    最近精神確實紊亂,這一點林阡自己也瞭解,所以行事周全如他,早就把出謀劃策的事都交託輕舟,只給了自己一個完全聽命於她的“戰將”定位,更加為飲恨刀制定了“虛弱時、突然間、切勿單打獨鬥”的約束條件……他也沒想到今夜他會為了逼吟兒回來一時情急、把一切顧忌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過去的這短短半夜,軍中不是沒有過竊竊私語,當時還細碎忽然就積沙成塔,重如泰山壓頂,予他當頭一棒:林阡你失策了!你想用金帝去恐嚇曹王府別亂來,可你忽略了一個極大的可能性就是,曹王在那之前就已經死了,群龍無首、悲憤交加之下,戰狼那些人哪會管什麼金帝,他們甚至恨不得金帝給曹王陪葬!那他們為什麼秘不發喪,還要來“懇求”吟兒去?不就是為了騙她孤軍深入再將她殺害洩憤?



    否則,曹王如果還在世,他那樣的正人君子會食言?而曹王府那些忠於他的、會不肯放吟兒回來?



    傳言紛飛,正因暫時難辨真假,所以才顯得可能性極大。林阡太瞭解他的敵人們了:金軍並不全是戰狼那樣的行事激進敢擔惡名,諸如軒轅九燁那樣的小人,一定會在做出慘無人道之事後還想方設法地粉飾太平,他們真的有可能殺了吟兒但還在醞釀著怎麼最大地打擊他和最小地傷害曹王府——林阡,你怎能那般草率,親手將吟兒送進虎穴龍潭,你怎能那般愚鈍,到現在才發現她生死未卜!



    “把她給我交出來!否則你們全要死!”心魔只因吟兒眉眼,單槍匹馬殺近邊界,未想,金軍防守竟空前堅固,更未想,戰狼、卿旭瑭、林陌傷勢雖或輕或重卻一個都沒退下前線。林阡孤身槓上所有勁敵挑燈夜戰,本就是遠道而來,而且還渾渾噩噩,再加上以寡敵眾……這樣的強弩之末完全是自投羅網。



    結果可想而知,火光中,箭陣下,他和主動追他過來的辜聽絃等人一起被殺得大敗,若非軍師及時求助的赫品章率領精銳、卷甲銜枚突襲完顏綱圍魏救趙,此役後果不堪設想,軍師更親自追到陣前,只為第一時間將林阡喚醒:“主公,莫不是到此刻還看不穿戰狼奸計?!”



    戰狼的上策原已施行到最後一環,卻因赫品章的出其不意而再度折戟,難道任由赫品章打敗完顏綱繼而對王爺所在長驅直入?本還希冀著“即使柏輕舟把宋軍損失降到最低,林阡還是為了鳳簫吟不可轉圜地失心”,誰想,那女子竟不顧兇險衝到陣前、親口對著林阡擺明理據苦苦相勸:“曹王若然薨逝,這幾日金軍不可能半點消息、半點情緒的變化都無。”“戰狼既然肯救完顏綱,充分說明曹王未死。”“曹王既然未死,主母必定無事。”“況且她素來逢凶化吉,被耽誤或許是有奇遇。”



    別人的話或許還沒說服力,柏輕舟是誰?傳聞中洞悉天機的神女,她說的話林阡從來就沒有不聽的。



    可是,那神女居然如此屈尊?陣前匆促得容顏慘淡!戰狼真正是沒想到,受挫收兵,連呼失策。



    那是戰狼逼迫林阡入魔並斬殺之的最佳機會,已經得手卻從指縫間遺憾穿過。得知計策落空的那一刻,凌大傑比任何人都覺得沮喪,竟然真被自己說中了嗎,就算曹王府降低底線到這份上了,林阡都並沒有如戰狼所願輕易就入了魔,哪怕只差毫釐而已……可惜,他們將要遭到的卻是被林阡“藉機”、“有理”屠滅完顏璟的報復了……



    果不其然,林阡雖還一身是血,卻沒繼續溺水反倒是順水推舟,天沒亮就演繹出了令凌大傑最怕的後果:“林阡那瘋子,當真教人把聖上困在了西吉!現在他還自己衝過去了……”



    “何人?”戰狼以漫不經心的口吻問,甚至沒有轉過頭來。



    “……”凌大傑愣了一愣,“收手吧!”段大哥,你不是說過,這是最後一次?!



    “上策走不了,還有中策,慢慢來。”戰狼他,仍然沒有放棄,原來他蹙眉是在計算,完顏璟要怎樣才能不拖他後腿。



    “逼林阡入魔、將他殺死……這策略,從天驕大人,到王爺,到你,全都想試,結果呢,逼成功了,卻殺不死!幾次三番都如此!”凌大傑聽到原來戰狼計策還沒結束,雖沒再製止,卻仍然鬱悶,不惜毒舌了幾句。



    “困聖上的是誰?”戰狼一臉沉靜,繼續追問,掂量對策。



    “何慧如。”凌大傑沒好氣地回答。



    “哼。又是柏輕舟的謀,她出手如此神速,怕是在阻遏林阡之前便派何慧如去了。”戰狼目光凌銳,“無論此戰成功與否,她都是我們下一個要移除的對象。”



    “異想天開,這些年林阡給她的保障不少……”凌大傑倒是想派刺客去殺了柏輕舟,但她大部分時間都是何慧如貼身護著、且營帳就在每個戰地的最高統帥邊上。



    那當然,那麼重要的得之即得天下,林阡從得到她的第一刻,就沒忘記對她的裡三層外三層保護。



    只不過,林阡也沒想到自己在越來越頻繁的入魔狀態下,總要連累她一次又一次冒險地把防禦力交出來給他用。接近天明時他才完全清醒回神,那時大軍還在行進,他知道她沒睡後,急忙入她車裡:“輕舟,害你受累了,我會盡快將聞因調來,換回慧如護衛你……”



    “主公,沒關係。接下來戰狼迫於壓力、同時也懾於主公,必會和高風雷等戰將親自追來西吉,所以主公今日且休養生息,權當到北邊來一遊了。”輕舟微笑,竟要林阡不當戰將、當魚餌。



    “怎麼……”林阡才知道,輕舟要他拐個彎就打道回府,借他陣前瘋魔留給金軍的印象,對前來護駕的戰狼等人虛晃一招。



    “主公保持表面氣勢就夠。”輕舟回答,他才敗一仗她就立刻送他一勝仗,“我軍實際兵力仍在第二戰區,華前輩會協助辜、赫兩位將軍避實擊虛。”



    “沒必要遠到西吉硬碰硬,何況金帝價值不如曹王……”聽罷軍師臨陣的果斷應變,林阡終於恢復到素日的氣定神閒,“有輕舟規募戰局,我最是高枕無憂。剛好可以尋到空暇,思考如何鞏固川蜀和山東。”



    輕舟微微一怔:“前些日我聽聞東線勢緩、妙真姑娘便立即往西線來了,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其實,她若是直接回山東紅襖寨,倒是可助主公一臂之力。”



    “也好。到隴陝也可助我尋回吟兒。”他相信了輕舟所說的吟兒和曹王都還活著,但不能容忍吟兒一直處於下落不明狀態,妙真若是回來,可以行動自由。



    “主公眼裡妙真總是個孩子。”輕舟笑,妙真作用顯然不止於此。



    以輕舟之神機妙算,對抗嶽離之明察秋毫、曹王之算無遺策、僕散揆之見微知著,全都不怯,因此林阡等人都以為今日必定勝戰,不料那戰狼當真不愧曹王府首席謀士——小人當慣了險些小覷了他兵法韜略,原也是當世首屈一指!



    沙場上的戰狼明明也是那樣的洞若觀火、因勢利導,他竟然看出了輕舟的調虎離山之計,所以表面上帶了包括高風雷部下在內的全體精銳氣勢洶洶來追林阡,只不過對著輕舟“正中下懷”而已,實際卻不動聲色留高風雷在陣前、緊要關頭出手相助林陌卿旭瑭,帶給了華一方、赫品章、辜聽絃三人一場苦戰。前往西吉的高手只是他戰狼和一個曼陀羅而已,如此,大幅降低了完顏璟對金軍的拖累程度……



    “老奸巨猾,倒是激起了我的鬥志。”輕舟聽聞自己的計謀被戰狼看破,第二戰區的宋軍只是險勝、而非大勝,不禁露出難得棋逢對手的表情。



    “可惜了,對面情報也不比我方遜色。”林阡嘆,戰狼真是全才。



    隨著這場金宋之戰越打越大,主帥出手越來越狠越來越快,雙方細作的困難和風險也是漸次增多:“滅魂”和“青鸞”在分別掌控金帝和林阡的行蹤以外雖有部署,卻都難以在第一時間就剔出敵方破綻,金宋細作的兩大王牌竟好似作用力相互抵消;另一廂,“轉魄”雖期待著與同僚聯手對敵,卻終究初來乍到,遂按部就班地復甦起當地下線,同時盡一切可能取信於戰狼——徒禪月清,一直處於半蟄伏狀態,故而也未能及時發現戰狼的將計就計。



    盡心盡力“輔佐”著林陌、幫他固守第一戰區的徒禪月清,更意外地發現,不止刀法,還有謀略,林陌臨陣都有他自己的發揮,月清發現後緊急以飛鴿傳書告知林阡:“林陌命人傳信給劉鐸、把回海,要他們趁華一方和郭子建注意力在東北,從西南偷襲我軍、與之形成夾擊。”



    那兩個金將一直都被郭子建的副將沈鈞藍揚等人阻斷在臨洮府,一勇一謀也是去年連林阡都拆不散的強勁搭檔,雖然未必真能破局,但是堪稱變數無窮,林陌挑準了他倆來充實戰狼計謀,給了郭子建後顧之憂,是把金軍從慘敗變作惜敗的最大緣由。



    “主公,您還不信我說的、駙馬爺那些背父棄國混賬話!?”即便宋軍的第一戰區終因情報略勝一籌而有驚無險,第二戰區亦因實力的更為充沛而雖失策亦險勝,華一方仍然在這一日的交鋒中損傷不少門生,因此他恨恨地來找林阡詳述林陌惡行,在發現林阡身上也有永劫斬的砍傷後更增氣惱,索性不叫林陌秦川宇,直接諷刺他為駙馬爺。



    “信,我信了。”林阡當然也知道昨晚和今日有多少宋軍折耗,或許陌不是罪魁禍首戰狼才是,可最令他痛心的不是陌對他揮刀,而是陌對宋軍出謀……



    胡馬嘶風,漢旗翻雪,林阡與華一方相扶出帳。望著遠處的彤雲和殘照,林阡忽然有些抑鬱:大義在前,他確實背叛,看似只能我來滅親,我卻如何有那資格?然而,責任來時,豈能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