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762章 會寧地宮,二次弒母

    “請暮煙公主移步舊居,或救曹王於危難,或與他見最後一面。”吟兒之所以毫不猶豫相信,是因凌大人作為父親的死忠不可能拿父親的性命開玩笑。



    舊居是哪裡,不用問也知道,是父親和母親相戀相許的地方,是父親和長大後的她初次見面的地方,也是襁褓裡的她最後一次見到父親以及她出生的地方——會寧,地宮。



    “曹王病重,神志不清、不肯服藥”也應該是真的,她在父親近身不是沒有熟悉的奴僕,去的路上便問過他們具體情況,據說父親這幾天不省人事總是胡言亂語:“日月相追周旋,萬里倏忽幾年,人皆冉冉西遷,盛時一往不還,慷慨乖念悽然……”



    她瞭解,幾位兄嫂的死傷對父親的打擊太大,外加全部政敵一起借林阡之力欲將他推倒的重壓,疊在她在環慶婚宴寧死也不肯留在他身邊的創傷上……數病齊發,來勢洶洶,怎可能不萬念俱灰、生無可戀?再瞭解不過,故舉步維艱。



    可笑的是,當政敵慌了、倒了、噤聲了,時間也正磨平著兄嫂之死的傷痛,她和林阡卻還在不懈地不停地統帥宋軍圍攻會寧,要讓他的傷口崩裂給他的政敵便宜,還要置他曹王府所保護的家國天下於絕境……身為一個數典忘祖、恬不知恥的不孝女,吟兒這顆心越往地宮的方向去就跳得越慢,也越亂。



    凌大人對她說的一切都沒有欺騙,唯獨“暮煙公主”的稱呼是假的,早在環慶他便已代父親與她恩斷義絕勢不兩立,他當然有這個資格,畢竟她現在能活著都是拜他昔年放血割肉所賜。



    離開林阡以後的這一路上,凌大傑並沒有掩飾對吟兒的憎惡之情:“若非王爺總囈語著你的名字,我不可能無奈之下去找你。可是鳳簫吟,你不配叫‘暮煙’,也絕對得不到家國的諒解……”



    前次她和林阡是在陳鑄的將軍府花園裡尋到機關進地宮,今次卻是和凌大傑、戰狼、軒轅九燁一併從枯井入,蜿蜒而下,水霧迷離,當真有物是人非之感……人非?不對。無論過去還是如今,她都一樣背父棄國、是面前身後所有人的勁敵。說苦,也真苦……



    一瞬之間她不能再忍這苦,怒極拔劍把正在說話的凌大傑逼停在板橋上,險些引得戰狼和軒轅九燁對她雙劍封鎖,然而她何曾懼:“廢話真多!若真不想見到今天這一幕,當初為何不練好武功保護妥我孃親,非得害得我流落到南宋大理一去二十五年!落到狼窩自然狼性,你們還好意思怪我!”



    “你!”凌大傑瞬然就沒話好講,一腔憤恨差點化成痛悔。



    不止凌大傑沒話講,戰狼也都被她的理說得咋舌,好在軒轅九燁不用對二十五年前的她負責,只是見怪不怪若有若無地睨了她一眼。



    難以想象,她從適才的怒不可遏到此刻的粲然一笑竟然只花了轉瞬:“不過也不能全怪凌大人?畢竟再怎麼武功高強,也敵不了暗處宵小的算計……所以,不管你原不原諒我,總之我原諒你啦。”



    “鳳簫吟……”凌大傑不知怎地,只兩句功夫就不那麼厭惡她,“歪理邪說總是能把事情糊弄過去,說得我好像真的對不起你似的?”趕緊搖頭否決,一臉沉痛地自我提示,“徒禪勇、尹若儒、薛晏、風流、鏡湖……曹王府萬千精銳,全都是你和林阡所殺,你不是我們的小牛犢,你是逃不了的要受天打雷劈的魔鬼!”



    還沒等他罵完,吟兒便捂起耳朵跑一溜煙,不客氣地就像這裡是她家一樣。



    “慢著……”軒轅九燁忽然意識到,橋頭的機關有箭……



    好在鳳簫吟來過,話音未落,劍出血光四溢,雙箭斷作四截。刷一聲流暢無匹,他三人一時看呆。凌大傑想,這丫頭,竟到我之上,軒轅九燁想,這速力,可戰高風雷,戰狼想,我猜得沒錯,她還能提升。



    “少囉嗦了,父親在哪裡?”她回眸的一個間隙,竟渾然帶著林阡的懾服感,這大概就是傳說中夫妻的神似?



    “你……隨我來。”軒轅九燁剋制著內心的震驚和不安,當先帶她往地下園林的楹聯群中走,從“何陋之有”一路穿行過去,直到那寫著“坐石可品泉,憑欄能賞花”的小園才停步——



    遠眺深藍,近觀發翠,微風一拂,酴醾輕舞,是了,就是這裡,她太熟悉,詩情畫意卻遍佈陣法,小小的園子裡貫徹著母親的性情和作風。此外,假山旁的清泉下藏著更深一層的父母棲息地,上次她和林阡去歷險時還看到了父母沒下完的棋、沒用上的墨、沒彈盡的《戰八方》……



    然而,這裡和地下河中“調素琴,閱金經”的生活不同,前後左右每間屋舍的內部構造都簡陋而重複——推開門去,只有單調的一桌、兩凳、一紡車,再配上個陳舊的碗櫥,男耕女織到近乎原始,返璞歸真得似極了父親的劍法……



    “……”她以為父親一定在水下洞窟、再怎麼也該躺在榻上,誰知他竟睡臥在紡車邊、人事不知地喃喃念著,“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散關三尺雪,迴夢舊鴛機……”



    “爹!”她一見這景象便驚慌失措,匆忙撲上前將他抱起在懷,只是輕輕一觸便覺他身體火熱,分明也是中過火毒體內有所殘留。



    “暮煙……”他眼中的光忽然從滅到亮,一恍惚,竟輕易流出一絲這一生幾乎不曾落的淚,虛弱、憔悴、蒼老地哪裡像那個叱吒風雲的曹王,但那絲淚水,不是因為難過、痛苦,而是因為憐憫、愛惜,“小冰塊,別怕,父王會醫好你……”



    當年母親所中寒毒,雖有外洩卻也內侵,才害得她出生便體寒,然而她現在身上毒雖也偏寒、卻接近於無,之所以被他誤解成昔年的小冰塊,完全是因為他自己發著高燒不退。即便如此,他還要呆在這充溢暖意的舊居不走。



    “爹……先出去,吃藥。”她好不容易才扶他起身,卻察覺他氣息微弱,急忙先給他過氣,凌大傑等人一直沒進屋,或許是不想打擾他們獨處?還是他三個不忍看見王爺這副模樣?



    “暮煙……讓為父好好看看你……這小辮子,可是孃親梳的?”他半昏半醒、仍憐惜地問她,那或許是他編造出來的,又一個時空裡發生的事?說上句的時候,他眼中的她還在襁褓、是個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可說這句的時候,他眼中的她大概已經五六歲了、母親也未死、幸福的一家三口;那下一句呢……二十五年的親情路,轉瞬之間便走完了?



    吟兒心中一抖,咬牙忍住淚水,堅強而又狠心地面對:“是,爹快些好起來,看清楚暮煙。”



    “你……你……你回來了?!”離開那略顯燥熱的環境,被吟兒撐住了按倒在屋外池邊、由她連哄帶騙一口口喂下凌大傑準備已久的藥,完顏永璉才漸漸恢復了些許意識,回來了?是月兒終於回來了嗎,煎藥的工具,喝水的器皿,都是昔年的,唯獨人……不是……她不是月兒……



    雖然有八分相似的面孔,卻不是希望而是絕望,那兩分殺伐意竟還來自於他……很久以後他才接受這殘忍的事實,從二十多年前無可奈何地迴歸真實,一邊勉力站起、坐到池邊的石凳上,一邊胸腔碎裂般地痛、臟腑翻江倒海地攪動,適才的疼愛、驚喜全然換作愛恨交織的繁複。



    他凝神望著這個他也不知該怎麼面對的本已斷絕關係的女兒,感覺就像先幫她擋了命途的一道天打雷劈:“是你……你怎會來?!”不經意間嘴角又滲出一絲血,身體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倒……“王爺!”凌大傑三人全然大驚,吟兒比他們離得更近,跪地伏在他身邊本能地給他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