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751章 明察秋毫,不見輿薪(1)潞王

    卻怎能只顧歡愉而忘記職責?當林阡破壞了吟兒的藥浴,吟兒也耽誤了林阡的傷愈,盟王盟主相互扶持離開玉泉後,還是得強忍著疼先去安撫軍心。



    一則,接下來的秦州戰區必定拉鋸,盟軍的士氣本來就至關重要;二則,莫非的歸來終究給了那位冷酷戰狼一絲分裂軍心之機,正所謂“明者見危於無形,智者見禍於未萌”,林阡作為主帥,陣前說得豪氣,事後當然要防患於未然。



    忙碌到夜半,阡吟得空去送莫非離開。為了莫非和郢王父女的安全,這場送別勢必避人耳目,而應莫非的要求,故人也多不曾來。“此去隱居世外,或許開個私塾,或許做個高人吧。”莫非還是從前那麼黝黑、俊朗、愛開玩笑,不同的是,他身邊緊緊挽手的姑娘不再是莫如、沒來得及與黃鶴去修補的父子情也只能換完顏永功來同他繼續。



    送別時只是吟兒一個人哭、林阡愀然不悅、莫非倒還親切地笑;轉身離開老遠,卻是莫非斂笑無聲哭成淚人。“明哲,你……還好嗎。”雨祈在他懷中,抬頭關心地問。



    “雨祈,教你一首詩,‘隴水潺湲隴樹黃,徵人隴上盡思鄉’,這首講的是……”他趕緊故作輕鬆,卻突然說不下去,因為想起若干年前的瓜洲渡……轉頭想把這眼淚避過去,回過身又情不自禁地往前看。初到秦州當細作時,他總寬慰自己,無論有多苦,都要往前看,前面有如兒抱著莫忘在守候他,可現在這最後一面他都不肯留給她母子倆,歸來又如何,歸來亦殊途,“……如兒,為何我們的成長,要用我們的一生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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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哭了。”同一時間,林阡攬吟兒靜靜走在山林另一側,珍惜他與吟兒一起的每一寸光陰。



    “不哭,不哭了。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吟兒引經據典自我安慰,一邊抹淚一邊不忘衝他笑。



    “莫非沒有徹底離開,他還惦記著我。他適才給我留了個記號,提醒我他的歸來可能會對紅襖寨、對石硅的心念有影響——他希望我未雨綢繆。”林阡把莫非的事毫無保留告訴吟兒,自是希望她別再強顏笑。



    “當真!莫將軍還在!”吟兒果然為莫非真心高興,但又很快因石硅而一怔,“石怕熱?那可是十三翼之一啊,怎麼會?”適才他們安撫軍心也只是針對那些不相熟的大眾,石硅,那般親近,如何可能?



    “我也覺得,那不可能。”林阡鄭重地說。開禧元年,一度支離破碎的紅襖寨,先以對他林阡的個人崇拜勉強維繫不散,爾後成功過渡到了“憑兄弟情誼徹底相融”,兩年來一直未設寨主,卻再無先前的黨派之分。紅襖寨和短刀谷、小秦淮、南方義士團、淮南十五大幫、越野山寨、祁連山、慕容山莊唯一的區別只是沒有名義上歸屬抗金聯盟,實際,卻是淵源最深、和衷共濟最久。其中,郝定、石硅、楊妙真這些排名居中的當家全都跟在林阡身邊長大,他們和盟軍是最典型的不分彼此,誰懷疑林阡都輪不到他們懷疑。



    懷疑什麼?懷疑戰狼利用黃鶴去莫非指出的“林阡不慎害死吳越卻逃避罪責、包庇禍首”,或是藉助段亦心編造的“林阡為了削弱紅襖寨,授意盟軍戰敗,間接害死吳越”,甚至宵小們順水推舟中傷的“金國駙馬,勾結曹王,直接害死吳越、斷送鄧唐”?



    卻怎還懷疑?在戰狼說“我和曹王都沒有女兒”、對段亦心絕口不提甚至痛下殺手之後;在吳越有一半以上的可能是完顏瞻吳曦勾結害命之後……



    再行一段山路,林阡的眼前再次浮現出吳越熟悉的笑:“你要打,我就打,你說退,我便退,你解甲歸田,我解甲歸田。”



    忽而蹣跚,腿如灌鉛:新嶼,何時起,你的戰死不再只給愛你的人們悲慟,竟還像黑(和諧)道會的郭昶一樣,引發出無窮無盡的構陷和猜忌。在那些宵小的心裡,三十年的兄弟情都比不過利益吸引。我不願、也不能忍,你在九泉之下還不得安息!



    “吟兒,你隨我去,找他石敢當談談。”林阡認為,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然而,莫非觀察到“石硅一度猶疑”時,林阡正和戰狼廝拼著、註定失察,其後北天水戰鬥激烈、石硅忙於攻防、幾乎不曾再流露過,便連莫非都以為石硅已經不疑、林阡只需“未雨綢繆”……結果是誰都沒能注意到林阡昏迷的兩日內,石硅一直是表面鎮靜而內心不定,終於在金宋之戰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今晚,教林阡和吟兒對他的營帳撲了個空,晚了一步——



    “主公,不知出什麼事石當家走了,咱們攔不住!”“郝當家的說要去追他回來!”“離開了約莫一盞茶功夫!”



    “什麼!”阡吟皆是心中大震,既驚石硅竟沒想通,又恐金軍窺到戰機。林阡當即下令:“他倆的缺,西海龍、辜聽絃頂上。”吟兒亦果斷封鎖消息:“此間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對於吟兒來說,人才流失,絕對不能擴大內部影響,所以前所未有的縝密;而在對外調整佈局之後,林阡腦中卻是一片空白:石硅,這到底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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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以叛離?”兩年前的山東,滄海橫流,派系林立,石硅也曾義正言辭問楊鞍黨,何以叛離?人之處世,不就是求一個賞識,一番理解?石硅不止一次強調,跟著盟王才能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士為知己者死。



    想不到這一晚,隴上山林間,天昏地暗,顛簸一路,心念繁複而逃離的他,竟被緊追著他的郝定問出這同樣一句。



    “郝定,其實,我也不願走,可是我……”泰安之戰他和彭義斌是金軍公認的林阡“羽翼”,林阡和吟兒都說過,若把彭義斌比作海逐浪,那他就是楊致誠無疑。是林阡,挖掘出他流星錘的戰鬥力,在他險勝高風雷後為他造勢“一力降十會,一巧破千斤”,也是林阡,讚譽他打起仗來“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還是林阡,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人品令他折服,心甘情願追隨。



    可這樣的一位明主,石硅竟不能像郝定一樣賦予其無條件信任!陣前,石硅幾乎一直被戰狼的造謠牽著鼻子走,直到宵小們誣陷主公故意害死吳當家、過猶不及了他才有所醒悟。



    他當然不願意走,選擇走不是懷疑主公,而是質問自己,怎就破壞那絕對互信!



    “不願走,那你走這麼起勁作甚?”郝定大喝,氣不打一處來。



    “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那樣一個值得跟隨的人,我為何竟懷疑起他來?”石硅仰天長嘆,述說起他的完美主義:“物有必至,事有固然,我與他之間的信任動搖,一定有緣由,或許在莫非,或許不在。我必須找出問題的癥結,不解決絕對不能回來……”



    “少胡扯那些我聽不懂的話!”愣頭青的郝定一生氣,戰馬速度又及不上,與石硅的距離漸次拉大。



    “我只是想先找個地方,靜下心來思考,自己該何去何從……”石硅怕他追上來,趕緊提錘往他揮舞。



    “思考什麼?你說清楚!!”郝定趕緊拔刀來擋,只覺石硅流星錘形軟力硬殺傷極強,不做次敵人完全不知他膂力這麼棒,差點叫好,緩得一緩,愈發追不到:“該死!讀了點書讀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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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道沒幾個人會疑,誰料石硅竟第一個走。”石硅的不告而別給了林阡不小的打擊。郝定回來後雖說得不清不楚,林阡卻意識到石硅可能不會再歸來,當晚就傷勢加重又臥病不起。吟兒上次見到他這麼憔悴傷感,說起來還是範遇做叛徒的時候了。這個世界有徵服就必定有分離,征服時痛快,分離時當然痛苦。



    “勝南……”吟兒心疼地攥起林阡的手,不知說什麼好,唯能希望接手秦州的辜聽絃快點趕到。



    “這樣的懲罰我其實也想過……雖然不懼,卻覺遺憾至極……”他發著高燒、半昏半醒著囈語,樊井來看他之前,她噙淚趴在他床頭,先用額頭給他降溫:“你們之間的信任動搖,註定永遠改善不了,因為我是完顏暮煙,對不起,對不起……”她一聽郝定的轉述,就猜到石硅所說的緣由不是莫非,而根本在她的身世。



    無法迴避的一個現實,只要她是完顏永璉的女兒,林阡就很難再是紅襖寨的精神象徵,經年累月,他的威信經得起金軍的拆臺。近來金國朝野集中爆發的針對曹王的內鬥,大抵也是同樣的原因,若非曹王人前冷硬,只怕早已按謀逆論處。一樣的事實回打向林阡,林阡卻對她熾熱得絕不肯放……



    石硅的意思是,“問題的癥結”若能發現和解決,那他就回來對主公負荊請罪;可若是解決不掉,主公與麾下不能互信,那就不能達到用人和被用的不疑,還怎麼像往日那般酣暢淋漓地並肩作戰和實現理想?若勉強回來與林阡同袍,他怕他因為失望變成下一個範遇,所以他說要“靜下心來思考該何去何從”……因小見大,紅襖寨關於金國公主的憂慮想必積澱了很久,終還是因為吳越之死、莫非之歸而一發不可收。



    “吟兒……不用對不起,這是我清醒時做的選擇,縱有憾而不悔。”林阡昏沉中還是不忘伸出手來,輕輕撫上吟兒的烏髮,微笑對她引述《離騷》,“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餘心之可懲。”時光倒流,再來一次,吟兒、莫非、段女俠,他也不可能像戰狼一樣狠辣割斷、不留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