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713章 千古興亡,百年悲笑

    “主公,回來了?”宋恆難以置信,良久如夢初醒。



    城頭一干謀士武將,全和他一樣驚詫,直到金軍撤圍才信奇蹟發生,如釋重負、喜出望外、爭相出城來迎林阡:“主公當真到了!”“盟王比預計早了十多日!”“太好了!川蜀有望!隴陝有望啊!”



    暌違三月,西線軍兵誰還記得當初有關吟兒身世的嫌隙,不約而同將林阡視作精神支柱以他馬首是瞻,一切就好像他離開前一樣。是嗎一樣嗎,明明少了什麼,從他走後到回來的這段日子,秦州一直都是另一個人代為坐鎮,一邊攻城略地,一邊收拾攤子,金軍南征的三線九路,唯獨這一路最可怕卻最令他高枕無憂,是的只要有那個叫寒澤葉的驍將在,他林阡放一百二十個心。



    臨別前澤葉曾惋惜不能並肩作戰“我才剛來,主公便走”,後來他在東線看信時澤葉字裡行間都是對他歸來的期盼,現在他終於日夜兼程地趕了回來,卻是被澤葉的死訊給催回來的,如何可以接受,怎麼願意相信!



    “寒澤葉呢,叫他給我出來!”林阡黑著臉衝上城頭遍尋不獲,眾人才發現,主公根本不像他在陣前表現得那樣正常、冷厲。



    若不正常若不冷厲,怎能使楚風流不戰而退。誰又知道,林阡從收到宋恆戰報的那一刻起,就如同被千萬刀槍一同穿透了胸口,疼得慌了沒半點理智可言,倉促騎上火麒麟連吟兒的面都沒再見。這幾天支撐他的唯一信念就是“宋無用將戰況亂寫”,就算天水軍跟他開了個玩笑他也諒解,只要澤葉還活著就好!



    “主公,節哀……”直到宋恆鼓足勇氣,直到眾將泣不成聲,直到多數人都是一身縞素,他才意識到,澤葉沒設計,楚風流沒被騙,澤葉是真的去了,他來得哪裡早,他想救澤葉卻來不及!如果時光倒流,回到臨別時刻,他絕對不會說“切記不可傷吳曦性命”,為什麼不可傷?為什麼要為了那個居心叵測的小人折我林阡一員大將!澤葉我恨不得你早殺了吳曦免得你被他害死!天旋地轉,悔不當初,為何對澤葉千叮嚀萬囑咐的不是一句“澤葉,切記保護自己”?



    隴底嗟長別,流襟一慟君。夤夜,宋恆將林阡帶到天門山,澤葉最後就出現在那裡:“澤葉說……烈火焚身無妨,化作陣前黃沙,陪伴盟軍征戰……”所以,眼前這孤墳也不過是衣冠?宋恆明顯遵從了澤葉的遺願,他林阡連見澤葉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明月蕭蕭海上風,君歸泉路我飄蓬……”澤葉,這感覺便是,烈焰埋了你身,大火燒了我魂。



    七年,黔西,川北,隴右,環慶,陝南,每場戰鬥,幾乎都是你為我打頭陣,棄身鋒刃,無怨無悔,每次筋疲力盡了倒下,我都能將你一把托住,在你耳邊輕聲感謝:“澤葉,下面的戰,都由我來打。”如今,卻只能對著孤墳哀吼,寒澤葉你是第一個告訴我逆天而行可以成功的人,你卻走得這般早、這般倉促、這般堅決頭也不回!?若是再有一次掀天匿地陣,你教我到哪裡來尋一個與你一樣的人!?



    扶著那墳冢緩緩俯身,他努力保持著清醒,久矣,轉頭細問在場所有人:“吳曦通敵,王喜與楚風流裡應外合,後來呢,澤葉怎會出現在此,又是誰殺了他?”



    “寒將軍是為了保護伏羌城,從北天水匆忙趕到此間的……”郝定和石硅聽聞林阡回來,皆從據點迫不及待來見,郝定先行回答。



    “他是為了救我,才犧牲了自己……”宋恆一度哽咽,不願描述或回想,看林阡支撐不住慌忙來扶,“先前就戰過楚風流、羅洌、術虎高琪和完顏瞻,後來,又是司馬隆、完顏綱、完顏乞哥、完顏力拔山……”



    “保護你們,救你們……這些年來,有誰保護過他寒澤葉救他寒澤葉!宋無用你除了拖他後腿你還會幹什麼!”林阡怒不可遏一把推開宋恆,眼看是對宋恆嫌惡,其實不過是恨他自己。宋恆倒地,感同身受,換以往早已痛哭流涕,今次卻咬牙默默承受。



    “主公,都怪我二人不力,未能守妥臨潭和武山,被金軍繞去了岷州……”石硅紅著眼,亦自責不已。



    “是了,完顏綱和完顏璘,有什麼原因會令你二人封鎖不了?非得被他們逼進了伏羌城?”林阡只覺心頭紮了一根刺,拔出來鮮血淋漓也非拔不可,“你二人,直面過司馬隆僕散揆,會怕這區區兩個雜碎!?”



    “主公,五當家的被害,平日只是眾說紛紜,實戰時才知、會有麾下難控……”郝定三緘其口,石硅沉默點頭。林阡一驚,吳越之死對紅襖寨的影響巨大他能理解,可是影響這麼久這麼遠卻始料未及,不對勁,太不對勁……當是時,一個可怕的想法從他心頭流過卻稍縱即逝,因為他不屑與任何人勾心鬥角而只在乎和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原來如此。害死新嶼的人我也會報仇,你倆回去教大家務必信我。”林阡眼神一厲,“沒有別的說法,真兇就是烏古論慶壽、移剌蒲阿和完顏君附。”近在咫尺的大王爺完顏君附是罪魁禍首,首當其衝。



    “主公說是,自然就是。”石硅郝定皆點頭,他倆都覺得,他回來了就好,就能控制住紅襖寨。



    “類似的事若再發生,切忌因為怕傷害而隱瞞。”林阡這才懂了,徐轅之所以到現在也沒給莫非平反,是因為中線的紅襖寨也存在一樣的問題,徐轅卻沒告訴他,而是自己一力承擔。



    坦誠相見,才知吳越石磊陣亡後不久就有傳言:他夫婦的死是金國細作段亦心和變節的驚鯢所導致,主公和天驕卻遲遲不追究或定奪,好似包庇著這兩個罪魁禍首……對此,石硅郝定與徐轅做了同樣的選擇,平素一味壓制,卻直接造成了這一戰麾下的臨陣失控。雖然即使他們不出錯、楚風流也能串謀吳曦揮師南下,但只要他倆戰力正常、都未必教澤葉付出生命的代價!



    又怪他林阡,怪他失察,怪他想不到,不止一個宵小分散在天下各地對他放暗箭,卻有這樣那樣的忠臣良將奮不顧身接二連三給他擋……



    眾將散去後,他在那空墳邊,從黑夜一直站到天明,



    苦等,等著寒風裡,那個藍髮少年映現:“主公,澤葉沒走,只是換了種方式存在。”笑得邪冷,鞭舞凌厲,泯滅霧中,疑幻疑真。



    “沒走?沒有走……”好像有一曲輓歌,似近還遠,欲說不能。恍惚間,悔恨驟如潮水般洶湧撲面,寒冷,痛苦,窒息。



    他以為他會像失去柳大哥、失去新嶼那般,撕心裂肺,聲嘶力竭,原來都沒有,有隻有這樣淡淡的恍惚、猶疑、感傷……淡得很,卻和那音律一同,環繞、盤旋、迴盪著永不停歇。



    膝蓋也像生了刺,挪動一步踉蹌一步,但還像夸父逐日那般,明知道不可能了,仍然瘋癲錯亂地繼續追趕面前那道風沙漩渦,連聲喝想把它喝停下:“沒有走我卻觸不到?!”



    彷彿有無數的刺在身體里長出來,從心到脈蔓延,從骨到髓滲透,深深紮根,緊緊纏縛。



    青山舊,雨初歇,風翻旌旗如昨響。不見當年龍驤將,寒楓驚世戰八方。



    



    天亮後,林阡憑著不知何處找回來的僅僅一縷神智,剋制著自己精神正常些才回據點,那時郝逍遙氣喘吁吁地朝他奔來:“主公!”



    “怎麼?”他看郝逍遙心急如焚地指著宋恆營帳方向,心中一顫,記起他夜半時好像說過類似於“怎麼死的不是你宋恆”的話,宋恆那種容易受傷的心理素質,可別承受不了打擊當即選擇了自殺逃避?不,不是那樣的,那是我氣極失語,我想說的是怎麼死的不是我林阡……為什麼我要一次次傷害身邊的人,就連失而復得的都不珍惜!半刻流過的三千念頭全部都是後悔,忙不迭地要去逆轉光陰挽回宋恆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