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94章 天命難測誰帷幄,人心難測命難說

    “師父,看我去把他那見不得人的斗笠脫下來!”周虎與阡吟二人同行,笑說。吟兒這才發現有人比她還嘴甜,林阡不就贈了一套刀法嗎,這周虎,居然不顧武狀元的身份、直接認起師父來了……



    唉不對,怎能脫了那人斗笠,萬一是自己人、細作、轉魄呢?!吟兒想通還沒來得及阻止,周虎已經隔空出刀,老遠就把那鬼祟之人的斗笠震了開來,林阡原還在忖度那人是誰,回神之際當即移步追前,一瞬就給那人戴了回去:“軍情緊要,進去再說。”



    然而林阡後發未能先至,那一瞬之間,那人被刀風掀開的斗笠下,閃現過一張怎樣熟悉的臉!豈止吟兒和周虎驚魂,李君前帳前每個有緣一睹真容的全都認識他也全都以為自己看錯——



    僕散揆?!



    大部分人都和吟兒周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驚呆表情,林阡稍微淡定些、強裝鎮靜把他帶進帳中,對方最高統帥都來了,接下來談什麼都是絕頂機密,其餘任何人都務必要疏散開去:“吟兒,謝當家,叔子,且先帶眾人走。”叔子正是周虎的字了,吟兒一愣,和晉代名將同字,周虎的父母想來也不是俗人。



    “盟主,我該不會是犯錯了……”周虎低聲問吟兒,見她點頭,他一臉慚愧地說,“往後斷然不能再魯莽。”



    “還好這裡都是自己人,小小意外,沒關係。”吟兒寬慰他之後,完成任務回到帳邊,再確認了一遍近前無人,方才進去帳內議事。



    甫一掀簾,卻看僕散揆居於正中主位,吟兒不禁火起,想都不想,無禮上前意欲將他一把拖開:“坐錯地了!你須是客!”僕散揆卻坐如鐘,不曾被她拖動,吟兒大怒直接衝他拔劍:“敬酒不吃吃罰酒!客位都別坐,跪著好了!”



    “吟兒,不得無禮!”林阡趕緊上來沒收了她的劍,“僕散大人是想來與我們商議‘和談’,我正待差人去請葉大人……”



    “老師肯定不會答應,直接殺了他、一了百了!”吟兒一愣搖頭,當即對林阡獻策,僕散揆冷笑一聲,臨危不懼:“堂堂盟主,狀若潑婦,成何體統!”



    “你再說遍試試!”吟兒還沒來得及恐嚇僕散揆,林阡便對她複述起僕散揆的“劃江而治”要求:“適才僕散大人說,金帝給了他一道密旨:既已渡淮到長江邊,便當與我國重新劃定國界。”



    “汝等馬上就要被打回老家,哪來的臉提劃江而治!”吟兒對僕散揆慷慨呈詞罷,回看林阡,一臉憤懣和不滿,“勝南,你忘了河東的教訓了,和他這個會背盟的小人多費什麼口舌?他根本就是一門心思打你,很可能是打不過你了、才決定鋌而走險,想要像我一樣單刀赴會虛實並濟地威懾你!還有,這幾日不是說他在厲兵秣馬嗎,如今居然議和,當中必然有詐,所以也有可能是個煙霧騙你掉以輕心!照我說的,殺了他,即刻揚我大宋國威!”



    “鳳簫吟,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道理你都不懂?”僕散揆怒不可遏,卻險些被吟兒一掌掀翻,林阡趕緊喝止吟兒:“少胡鬧了!你太笨了!”



    “哪是使者,送上門的俘虜!”鳳簫吟轉過身去對林阡杏目圓睜,“我胡鬧?我笨?你是中了什麼邪!二大……”正要讓李君前幫著罵醒這個喪權辱國的林阡,忽然懵在原地如夢初醒。



    帳中這個神似李君前的不是李君前,那麼她差點一掌掀翻的僕散揆也不是僕散揆……



    好吧,真的有詐,真的中邪,真的笨。吟兒一臉訕笑,這情景在泉州、蒼梧、黔西都發生過——她怎麼就忘了文暄師兄和二大爺都會易容術呢,文暄師兄可能還只是擅長而已,二大爺卻是“易容如一”……



    “下手太重!”“僕散揆”站起來,撕開臉皮正是李君前,吟兒心中直呼,完全看不出來啊,適才他語氣、姿態、風度,全都惟妙惟肖以假亂真,要騙他們這些不在僕散揆近身的人根本綽綽有餘:“二大爺,你不當細作可惜了。”



    “小師妹這氣勢,實在是傲視群雄啊。”“李君前”也笑著撕開臉皮,果然葉文暄是也。



    “這個又是誰啊?”吟兒裝糊塗,馬上踮起腳來撕林阡臉皮,“哎呀,太厚了,撕不開!”



    “吟兒……我沒騙你,我事先也不知道……”林阡趕緊退後,同時和這兩個騙子撇清關係。



    “那你和他倆配合這般好!?”吟兒看李君前沒受什麼傷,放下心。



    “進帳以後他提起劃江而治,我立刻就懂了,真正的僕散揆哪可能同意?”林阡對她說,“不惜背盟也要發起的南征,僕散揆的目標不可能侷限於兩淮。”



    “是啊,我早就覺得不妥……”吟兒馬後炮。



    “你還說!勝南也不可能同意劃江而治啊。”李君前沒好氣地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易容耍弄我?”吟兒一頭霧水,說話間,謝峰和冷飄零往帳內扭送了四個人,其中一個正是葉文暄的救命恩人、那個出現在夜襲大雪中的左撇子。



    “全都是今年北伐才投奔的,其中有一個左撇子,是上個月極速地在謝峰帳下地位攀升。”李君前對林阡和吟兒一併釋疑,謝峰點頭,慚愧:“屬下失察。”葉文暄接過李君前的話茬:“李幫主與我難得會面,剛好交流到易容心得,想到就做,試試這‘僕散揆’突然出現在我軍軍營,正常人和不正常人會有怎樣不同的反應。”



    吟兒一愣,之所以冒充僕散揆,是因為青鸞等人有機會直面的、宋兵們大部分認得的,都是這位金軍東線最高統帥吧……



    適才“僕散揆”出現的時候,正常人多半是吟兒這樣的瞠目結舌式驚呆,不正常人卻是驚疑甚至驚恐——奸細們必然是類似“僕散大人怎麼沒通知我”的心境,這體現在一瞬間的神色起伏和轉身後的確定虛實以及忙不迭的收發情報……一瞬間?轉身後?忙不迭?全都需要有人暗中觀察,涉及謝峰的副香主,需要他親自出馬,而因為包括左撇子在內的疑犯全都來自小秦淮,故而謝峰用的手下必須是冷飄零這種“非小秦淮中人”。



    所以就連吟兒掀簾入帳都被解構成了無數個動作,金國奸細和謝峰冷飄零等人,內一層外一層地就在離營帳甚遠的地方密切監視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適才在場理應已經被疏散的人,誰偷偷折返,誰悄悄注視帥帳,誰就有可能是鬼。謝峰等人一擊即中並順藤摸瓜,神速拿下了青鸞一條線上的四個人,都在這個時間範圍和鄰近地點有可疑的收發暗號行為。另外,那個本就嫌疑不低的左撇子,用的暗號正是“轉魄”所說、最近正與僕散揆交流的“青鸞”所有。冷飄零派去盯梢的人抓住他時,他正在江邊給僕散揆以信鴿發送情報。



    唉,自己人?小意外?沒關係?吟兒想到自己片刻前對周虎說的話,實在想給自己一巴掌:委實不能大意!



    這四個細作倒也甚有氣節,押上來時直呼“天兵小試,蕩平賊寇!”尋到機會便要自盡。即使李君前和葉文暄分別救了一個,卻眼看著也不可能撬開他們的口。



    吟兒心中一寒,一個很可怕的現實就是,金人忘了八十年前是他們侵略的宋國,現如今竟把他們自己視為正統、反而宋國正在作妖,為此金人們也一樣可以拋顱灑血。若真是打出生起就接受了那樣的教育,又該怎麼去灌輸和扭轉他們的思想……



    奸細帶走,四境無人,吟兒才問李君前心中困惑:“青鸞不是在江邊堡塢嗎,要抓也是在那裡設局,怎會想到從這城郊入手?又如何肯定城旁就一定有他的下線?”



    “小師妹,孫放的叛變顯而易見是金軍策劃,但是你有未想過,孫放若成功安插到你身邊,卻不會那麼快就和僕散揆裡應外合,必然要潛伏很長時間。那麼他進入和州城中,是不是應該會與誰交往?”葉文暄笑著幫她理清脈絡。



    “青鸞一脈,不僅在江邊有人,在城旁、甚至城內,也一樣有人。”林阡點頭,這就是他告訴吟兒的“和州不比盱眙,內外波雲詭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