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89章 到而今,鐵騎滿京畿,風塵惡

    身為南征金軍左副元帥的僕散揆,對著淮西這捆柴已經磨了大半月的刀,雖然最初所有的下手區域都因林阡在他身邊插了個“轉魄”而變得棘手,但僕散揆也有個“青鸞”一早就深潛皖地偵察、並且盡全力刺進了林阡擺在他面前的當地宋軍心腹……單算這一局,僕散揆和林阡隔空打了個平手。



    然而,林阡最強的那兩棋,卻不在暗,而在明:正是李君前領導下的江淮四大幫會之首“小秦淮”,以及雲霧山比武排名第五的“紫電清霜劍”葉文暄。後者還是時任建康府知府兼沿江制置使的葉適之侄,年少時期便常與朝廷命官打交道,典型的名門公子一呼百應,偏巧他也以林阡馬首是瞻。換而言之,此人不僅武功卓絕,還能促成淮西一帶的官軍與義軍通力合作……



    明知堅硬,也必須砍,僕散揆為了緩解葉文暄和李君前帶給他的壓力,一方面與身處臨安朝堂的金軍王牌間諜“戰狼”保持聯絡,一方面親自去淮河邊實測水的深淺、廣狹和流速,甚至還喬裝去對岸暗訪地形、窺探駐軍、羅致奇人異士,那當中就包括一個與憂吾思實力相當的龍鏡湖。當然了,龍鏡湖的實力他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洞悉。



    “林阡,我下刀了,你擋得住?”局已布,棋可走,僕散揆知道自己是有勝算的,只求那個據說在楚州又走火入魔了一次的林阡抽身回救淮西之時,狀態好一些,別輸得太快、浪費他心血。



    林阡當然知道“僕散揆就快開戰”,否則,近期的淮河以南、長江以北地區不可能有這般多的禍亂,那些全部都是金軍間諜深入宋民散播謠言引起,目的不就是先聲奪人地造勢、希冀能恐嚇那些沒膽氣的南宋官吏不戰而降棄城而逃?不過很可惜的是,僕散揆此計並未完全奏效,負責督視江淮軍馬的丘崈大人,雖然是個主和、善守之官員,卻曾慷慨直言:“生無以報國,死願為猛將以滅敵。”堅守氣節,誓與淮南共存亡。最高長官如此,宋軍眾志成城。



    而林阡知道“僕散揆已經開戰”,則是通過海上升明月——



    日夜兼程趕往淮西,途中林阡收到兩份情報,先後來自“轉魄”及其下線“玉兔精”。奇怪的是,轉魄說僕散揆將從“下蔡”渡淮,玉兔精卻說僕散揆將從“八疊灘”渡淮。兩個地點,為何牴觸?誰實誰虛?誰變節了還是誰打聽錯甚至誰被算計了?最詭異的是,雖然署名為玉兔精,玉兔精卻沒再作為轉魄下線,而居然用的是專屬於“滅魂”的暗號……



    緊接著,轉魄和玉兔精不知是否猜到對方所為,又幾乎同時給林阡來了兩份情報,一個說下線中存在叛國者,一個說上線暴露。



    這樣的海上升明月,委實不再可信,必須在查探他們是否遭遇動盪的同時,憑藉著宋軍自己的判斷來打迫在眉睫的淮西之戰。可惜那晚倉促之間,林阡接觸不到他倆來探明虛實和生死。也正是由於這高層動盪,轉魄一脈在林阡到達前便已轉入蟄伏,出於安全考慮林阡不能將他們隨意啟用,只能等轉魄或玉兔精在他到場之後親自、主動與他聯繫……



    如此境地,林阡等人自然始料未及:海上升明月在中線、西線的情報網才剛修復,東線竟也罕見地臨陣掉了鏈子!柏輕舟說:“只盼‘轉魄’一脈的變故,和‘驚鯢’‘掩日’‘落遠空’都無關係。”吟兒也希望這是個獨立事件,甚至是一場誤會。



    “接下來的戰,看來要盲著打幾日。”林阡只能信任地認為,轉魄這一脈是為了自保才沉寂,只需要幾天時間,就能衝破這突如其來的障礙。印象中,雖然轉魄和玉兔精身居高位,卻已經在軒轅九燁那裡過了關,暫時是沒有嫌疑的,這才漸漸活動頻繁了起來,隨著軒轅九燁的轉戰楚州,他倆叛國或暴露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誰想就是這個間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難道會是這樣嗎,大風大浪過去,陰溝裡面翻船……



    “並不盲,八疊灘水淺,是更為合理的渡淮之地,主公,應當將兵力厚集於彼處。”柏輕舟一邊趕路一邊幫他分析,“下蔡,很可能是金軍的幌子。”



    “軍師,無所不知……”吟兒心安的同時難免驚歎,畢竟這兩個地方,他們誰都沒去過。



    “這般說來,轉魄是假,滅魂是真。”林阡稍微有了底,但對這二人的忠奸,卻不能亂作評斷。



    二選一,柏輕舟選定八疊灘,阡吟自然無異議。然而與李君前會師於約定地點、說了幾句多年不見之後,阡吟便驚詫地得知,官軍義軍都選擇移師去了下蔡的花靨鎮,太過不巧——



    李君前是淮西地區與海上升明月有直接聯繫的義軍最高領袖,所以和林阡一樣得到了相互對立的兩份情報;另一廂,僕散揆顯然也通過金軍的調遣,對宋軍給出了直觀的來去與變動。當地宋軍,無論官軍義軍,都早於阡吟面臨八疊灘和下蔡的選擇,他們在幾個時辰前作出了這樣一個慎重、穩妥、一致的判斷……



    雖然林阡關於八疊灘的指令在決策後不久便及時發出,但有且只有李君前的幾支勁旅來得及撤回頭,官軍和義軍的主力一時間太難大變。



    輕舟和吟兒聞訊後一樣心急:“他們怎就選了下蔡?”“還刻不容緩地移師了?!”



    林阡作為主帥,不可能表現得像她倆那般不淡定,他知道,現在再教軍馬大動,情況反而更糟,所以今晚他帶來的人根本沒法停歇,必須儘快趕往幾里之外的八疊灘、做好每時每刻在那裡迎戰金軍的準備……因此,林阡只能在趕路的同時仔細詢問李君前:“大軍有何根據?”



    畢竟,不管官軍義軍,都不可能是隨意選擇。



    “因為,僕散揆剛到皖地的那段時間,便已然在下蔡一帶明察暗訪。”李君前說,“他親自喬裝打扮去了市集,與一個高手大打出手,不慎暴露了他一直窺探下蔡的心思。”回憶時面帶痛苦之色,“鵬飛他……”



    林阡吟兒皆是一怔,才知菜市上龍鏡湖為救僕散揆、以獨門“手箭”射殺了當時對宋民拔刀相助的小秦淮十一當家沈鵬飛,林阡雖然已經對這個當家沒什麼印象,吟兒卻記得半山園裡一面之緣,那是個十分熱情的愣頭青、自來熟,沒想到再回淮南就已永訣,她難免為他感到唏噓。



    “那確實可以證明僕散揆在下蔡察訪多時,卻也可以意味著:僕散揆由於暴露心思而不會再選下蔡。”柏輕舟說。



    “軍師?”李君前不愧小秦淮的總舵主,雖然他比吟兒更熟悉沈鵬飛,卻很快便從悲思中抽身回神,認出眼前美貌女子正是傳說中的林阡軍師,“探子來報,僕散揆的麾下將領,昨日開始緊急向下蔡增兵,耀武揚威竟似隨時渡淮,所以,我軍才覺得刻不容緩、認為務必連夜調遣。”



    “聲東擊西、避實擊虛的可能性高,他們的‘緊急’,正是為騙我軍的‘連夜’。”柏輕舟睿智地分析。



    “唉,我是老了嗎,連這都想不到。”李君前拍了拍頭,略帶自責。



    吟兒緩過神,笑起來:“二大爺,從前我說你老你就急眼,如今可好,自己說自己老。”



    “所以你身邊也有金軍細作,是那個人提醒了僕散揆,注意到這個我抵達和你決斷的時間差。”林阡神色凝重,壓低聲音,這才是“連夜”的根本目的。



    李君前一愣,點頭:“對你何時抵達的知情者並不多,唉,想不到又有個心腹大患。”一笑,“竟想起了八年前的夔州,我們同抓內鬼魏南窗。”這個細作,他一定要抓。



    “李幫主,義軍連夜決斷,官軍竟無異議?”柏輕舟又問。



    “官軍守將,何、姚二人,對我軍並不掣肘,然而,他倆卻無甚主見、遠見。”李君前說,“他們找人占星算卦,稱‘下蔡’確實是個對僕散揆意義重大之地,所以一致同意移師下蔡……”



    “荒唐,下蔡分明是僕散揆的……”柏輕舟氣得差點脫口而出,卻忽然意識到天機不可洩露,就沒再說。



    吟兒看她臉生紅暈更增美貌,趕著路還為她走神了片刻。



    



    淮山隱隱,千里雲峰千里恨,淮水悠悠,萬頃煙波萬頃愁。



    步入宋軍兵力稀少的八疊灘時,天色昏黑,正待亮起,深秋的涼意掠過眾人的衣袍,時不時地感覺腳底發寒、腦後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