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87章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記性差有個好,不必打到天昏地暗,早不記得猴年馬月,也忘卻了姓甚名誰,只盼著此身化盡入銀槍、馳騁縱橫修羅場。



    哪是靠這杆長槍在守關?分明一條條命在手上撕、一股股血從拳中灑、一顆顆腦袋往肩頭裂,全都跟他的氣魄正面碰撞著摩擦過。



    只有這個時候,他才不是沈絮如、陳旭等人眼中丟三落四的怎麼也長不大的年輕人,而成了越野叛離短刀谷時從來都帶在身邊的委以重任的驍將,成了林阡擊敗越野後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挽回的絕對互信的戰友,成了抗金聯盟所有元老一致公認的“九分天下”之一,成了八十年來矢志保家衛國的穆家槍第三代傳人,成了楊妙真梨花槍的師父、槍神穆子滕……



    變幻迅疾,行雲流水,殺勢順暢,敵莫敢當。萬千金軍,等閒之輩就如同他槍邊散落的雪花紙片,一流高手不過是遭遇猛虎下山後的狐兔,超一流的縱能有凌雲之姿也被他這雄鷹擊落於長空……完顏匡等人就這麼眼睜睜遠望他一個人橫槍阻在橋上,無比麻利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個時辰過去還攔著他們這幫主力大軍全體過不去……豈能不驚詫,聲響是那樣的清冷肅殺,氣勢卻為何侵掠如火?!



    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說“莫硬拼,放箭吧”,也不晚,穆子滕現在氣力耗竭,一定抵不過萬箭齊發……



    晚了!艱難地把先鋒們喚回來才要下令開弓,說時遲那時快,一身是血的穆子滕身邊突然出現了三個高低人影,一個用錐,一個用刀,一個用劍,便在這萬箭注射之下,此三人毫不畏懼地緊承著穆子滕迎刃而上、奮力拼殺,全然是萬夫莫敵之勇……雖說,殺傷力不及穆子滕這般強悍,卻怎麼也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好陌生的臉,完顏匡並不認識他們,他們自己可能都互不相識——



    片刻後,完顏匡才從完顏江山那裡得知,用錐的,是湖南沈家的四少爺沈延,用刀的,是沈家三少爺沈千尋,用劍的,定睛一看只是個十歲左右的男童……好個抗金聯盟,一線倒下二線頂上,可這二線“居然是富賈公子和弱小男童”?



    “不是富賈公子,這沈延是‘江西八怪’之一,沈千尋雖潛心經商,卻在雲霧山比武排名十八,這男童,小小年紀武功不差,膽氣還這般強,既然在南宋江湖無名,只怕是長在荊襄官軍的……”完顏江山告訴完顏匡。



    “大舅子、小舅子,都來了啊……”穆子滕笑起來,這個不能忘,他的妻子沈絮如,正是湖南沈家的大小姐。



    這三人協助著穆子滕一同鎮守橋關,直到又一個時辰後全都力有不濟……終究憑著這一股執念和不懈努力,使穆子滕不負心中承諾、為陳旭掙得了半夜時間。當是時,據說在徐轅和青城劍派的指揮和保護下,南宋軍民都已撤離得差不多了,他四人聞訊才終於放心退卻,臨走那男童還不忘在橋上放了串炮仗……



    “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打何處來?”金軍在身後亂作一團,沈延等人不免好奇。



    “幾位將軍,且叫我璞玉吧。”那男童眼眸熾熱,“今夜只想憑綿力對盟軍說,我大宋官軍,絕不只有貪生怕死之輩,亦有能力挽狂瀾的介冑之士,時刻不忘嶽武穆的‘收拾舊山河’!”



    “說得好。璞玉,好名字,果然璞玉,大宋後繼有人。”穆子滕只覺痛快,不察身上到處血流。



    “只可惜……恐怕都沉淪下僚……”沈千尋在心中說,官軍不是無人,而是權實倒置,下級軍官出頭機會少。



    “三哥,亂世出英雄。”沈延清楚,“官軍權實倒置”這個緣由,和“二哥降金,義軍留不住人才”一起,使三哥在八年前就覺得“抗金無望”,寧可一門心思經商……然而時過境遷,國難當頭,他再失望,也終是來了。不因別的,興亡事,匹夫責。



    



    弦月照江,風急火響。



    待撤到岸邊,渡口早無喧嚷,倉促間僅橫著殿後或回頭接應的十餘船隻,還並非都是堅固的可以一戰的艦艇。



    “沒事就好!”彭義斌上前來迎,喜憂參半,“各位,軍師希望,我等能邊退邊戰……再幫他撐一個時辰……”



    追兵絡繹不絕,遠近喊殺充斥,不及列陣的他們,唯能先行登船離岸,一瞬,天上星雲如山覆,地中江流若電噴。



    “這還如何撐?!”沈延聞言不可思議,別說他們四個打不了了,就算彭義斌,來回一番折騰,戰力也絕無平素五成。而反觀金軍,自衝開盟軍阻障後,立即有千百戰艦順流而下,來勢洶洶意氣風發,緊貼著宋軍的這十幾艘船壓迫過來,很快金艦宋船已在作戰距離……



    回望江北,離岸已越來越遠,置身江潮,渾不覺陸地何在。一時暈沉有方向迷失之感,大宋軍民要往何時何處尋?咫尺,金軍殺氣紛湧而至撲面而來,令駕駛此船的水軍面露哀絕,是啊,他們連逃都難,如何還能再戰?



    “別怕。置之死地而後生!”彭義斌拍著那水軍的肩,決然鼓舞,“此刻你的對手只有風浪,不想死便只能勇往直前。背後的一切打擊都不必畏懼,因為那是由我去面對的敵人。記住,哀是很哀,哀兵必勝!”



    “好,彭將軍打彭將軍的敵人,我打我的!”四面駭浪席捲、八方水柱轟砸,箭矢與風雨一同傾軋,周遭已開始經歷桅斷舟沉……但南宋官軍確實豈會無人?此情此景,兇險歸兇險,倒也浩蕩澎湃,“傳令下去,每艘船,都戰到不能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