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南宋風煙路第1651章 雀屏曾中選,快婿正乘龍

    未時許,桃花溪畔雲籠霧鎖,寒棺洞口水洩不通。



    這地方原就極為偏僻,又被人刻意改了道,雖說控弦莊在六月已積累了不少打探的經驗、今日又有丁志遠等五嶽叛徒投誠,但孤夫人以及唐門一眾高手還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尋到此間。



    或許正因隱秘,林阡才不曾分一兵一卒給鳳簫吟?誠然,興師動眾反而容易將她暴露。不過即便此刻她近身無宋軍保護,金軍每接近一步都需費九牛二虎之力……可不?對方守在洞口的就是頭二虎!縱身一躍,孤夫人堪堪避過,卻被它迅猛撲倒了唐小江,嚇得那人臉上粉差點掉光。孤夫人毫無退懼挺劍追前,但遇它尾巴狠甩連退數步,依然是面不改色、極力於颶風下站穩,與此同時袖中祭出數把飛匕、衝著那白虎重新攻擊連環掃射,無果,唐門暗器高手當即上來相助,區區一人竟打得出千手萬臂。



    先是被高手堂之一的孤夫人和那位暗器女高手前後夾擊,後又有唐小江斗膽領著一大幫唐門中人集結合陣,白虎敵眾我寡,索性獸性大發,什麼暴雨梨花、什麼裂刃、什麼上天入地大搜魂……不是用它凌厲堅硬的手爪打碎,就是統統吃到肚子裡、再化成一陣狂風悍然吐向群敵,龐大大物,面目兇惡,聲震四野,威懾八方。



    不過,它到底是個沒腦子的獸,雖然沒被兵器暗器殺傷,唐門毒藥吃多了它還是覺得暈,半暈不暈拔腿就跑,聲淚俱下色厲內荏:秋兒秋兒你在哪裡!趕快過來幫我解毒……



    “孤夫人和天驕大人,已經帶領唐門尋到了那裡”——



    天驕大人,又在何處?孤夫人率領數百兵馬圍攻了這頭猛獸足足一個時辰之久;而先前陪同在完顏璟身邊、說錯話被其吼出“滾”的軒轅九燁,只不過是順帶著掃了個尾撿了個漏而已。說來慚愧,如果他軒轅九燁參與此戰,指不定還會連累別人……



    下令圍困此地和向外報信之後,軒轅九燁滿身是血、步履蹣跚地跟隨著孤夫人一起進入那陰暗寒棺,心裡難免憤懣,為何每次林阡入魔,他都在其刀鋒下?天不給活路。適才和他一起應戰的完顏力拔山、常牽念,都不知道怎麼樣了……



    百轉千回,正待上前去看他們抓住的人質,孤夫人忽然轉頭來對他詭秘一笑:“天驕大人,那是什麼?”他循聲回頭,沒看見任何人,一怔,再轉過身,孤夫人已經脫了她披風把棺材裡的東西蓋住了一大半。



    “……”他這才意識到棺材裡的女人原是裸著的……臉不紅心不跳地暗中退後了一步,說:“鳳簫吟,果然在這裡。”



    孤夫人略通醫術,片刻後說:“火毒約莫除去了十之一二,但脈搏心跳還是探不出。”



    “那傳聞中的半絲氣,其實是火毒的?”軒轅九燁明白了,這不是人質,是鬼質,“那麼,她作為一個人已經死了,作為一個毒物,還活著。”



    “嗯。”孤夫人輕輕放下吟兒,望著這烏髮蟬鬢,曾也是明眸善睞,不由得眼角含淚,“見到她這副樣子,總覺得愧對王妃……”



    “孤夫人。下去吧。”軒轅九燁冷冷說。



    “怎麼?”孤夫人一愣。



    “必要時,我會斬她首級去換王爺,孤夫人不會忍心看那一幕。”他輕聲驅逐,劍隨時出鞘,割斷她脖頸。



    鳳簫吟落到他們手裡的第一刻他就知道他贏定了。她於南宋,和王爺於大金,分量對等,足夠交換。之所以是首級而不是整體,是為了對林阡在內的全體盟軍攻心亂心。至於王爺日後會否怪罪,那不在毒蛇軒轅考慮的範疇。



    孤夫人知道他不是說笑,收起疼惜,正色說:“不,天驕且隨意。王爺最重要。”一笑,又道,“就是覺得,王爺不至於……”



    王爺不至於要靠她換。



    作為一個賦閒了快三十年的暗衛,孤夫人非常有信心說出這句話,當今世上,有什麼能困得住王爺?



    



    什麼能困得住王爺?



    什麼?怕什麼來什麼。



    完顏永璉委實難以理解,旋淵陣裡的雲到底把和尚卷哪兒去了,又是為什麼最後一陣黑旋風把林阡給吹了進來。



    總而言之龍掛驟停、他持劍飄降在地的一剎,沒看見和尚那熟悉俊逸的輪廓,反倒見到林阡一身是血地直起身……



    這算無遺策也算不出的突兀“獨處”,壓根沒有主帥談判的心平氣和,也不可能具備翁婿對弈的以禮相待,而直接就是死敵相見的分外眼紅……怎麼回事,林阡又入魔了?抬手就拔刀噴霜濺雪,其精神狀態明顯紊亂。



    “納命來!”霹靂掣電,光陰喑啞,才一落地就陷入白熱廝殺,和那個暴戾嗜血的淵聲有什麼區別?真可惜,這個名叫林阡的男子,完顏永璉既覺得他像自己,又認為他是個務必由自己根除的戰鬼……



    “不得消停。”還沒能為民除害剿滅淵聲,這般又來了一個新的。飲恨刀,果真是妖邪——



    然而我手中這把冥滅劍,就是要滅盡你們這幫妖魔鬼怪!完顏永璉淡靜一笑,從容迎戰,內力渾厚剛勁,劍勢沉穩嚴謹,磅礴意境精簡呈現,強大氣勢撲面奔湧。



    即便是面對著一個輕微入魔的林阡,他完顏永璉還是有著這份泰然和篤定,作為主宰者隨風潛入夜地把控住了此戰節奏,引得林阡每一招每一式都不得不往正常方向走。



    一燭對一墨,水天與松風;時而見字跡埋山河,時而見暴雪淹卷軸;同樣大氣渾然,同樣睥睨天下,劍主更為疏闊,明心見性,刀主更為豪放,氣凌霄漢。



    可惜這奔鯨遇鯤鵬未能支撐過三十回合,林阡還是沒能控制住那突如其來的狀態激化……



    沒錯,控制,“他在控制……”完顏永璉自身難保卻心念一動,清楚地看見前一刻林阡是在控制的,和淵聲並不完全一樣,是的這幾個月林阡由於不停參悟、反覆磨練,一日千里越來越強,強得足以逼近他完顏永璉,但是在每一場實戰裡,林阡只要不壓著那個度、那條界限、那道入魔邊緣打,就會比過去越來越輕易地入魔,所以說,林阡這幾個月幾乎時時刻刻都是那樣壓著打!?完顏永璉難免震撼:否則還會更強……



    那是自然。林阡久病成醫,與前些年的一無所知不同,能越來越明顯地感知到那個度、那條界限、那道以人合刀和以刀合人的邊緣大概在哪裡……然而感知到是一回事,控制住是另一回事,今時今日的他,自控能力越來越差,稍事放鬆那自我約束,必會輕易成脫韁野馬,苦於沒有合適的制約之招,反而只有高妙的推動之法。換而言之,招式意境越強,越能幫助他殺人和殺己。



    比如“天地為棺槨”,三分入魔的狀態下他一打完直接七分入魔,瞬間連感知都失去了,猙獰地把王爺連人帶劍掀翻在地摁在身下收拾,卻隱隱好像答應過誰不能殺了眼前人、所以沒下殺手而是換了拳頭揮打……



    王爺豈可能這般任他犯規、肆虐?不緊不慢,構築劍局將這個暫時渾噩的林阡誆騙,甫一化險為夷,迅疾破局反攻,劍境看似是最簡單的空白,實則內涵深遠、氣度恢弘。任憑敵人侵掠如火,他自清閒繪風寫雲,渲染詩情畫意,潑灑層次萬千。



    林阡被一股精悍力道反推開來,冥冥中又覺無數劍氣傾盆而下,眼神一厲正待施展“上善若酒”翻壓,忽而聽到一段難聽至極的咒語經文……頭昏腦脹噁心,視線越來越白,驚見岳父在前,陡然昏倒在地……



    “和尚,來得實在及時。”完顏永璉來不及感謝和尚,捂住鼻子,那裡血如泉湧。



    和尚才剛扶起林阡,轉頭看到王爺如此,嚇得差點扔了林阡:“怎麼了王爺?!”



    “被你徒弟打成這般。”完顏永璉苦笑搖頭,半晌才止住鼻血,“他怎樣了?”



    “王爺……”和尚本來想給林阡求情保命,卻發現王爺好像沒有殺林阡的意思,“小徒無礙。”



    “適才墨香居里有條捆仙索我叫你拿了,綁了他吧。”那條越掙扎就越緊的繩索,初次見面時慕紅蓮曾綁過燕落秋。完顏永璉好不容易攻克了那裡,自然不是白白浪費精力走過的。



    “是。”和尚看林阡無力反抗,尷尬地嘆了口氣,動手,“徒弟,對不住啊。師父和王爺以二敵一,終究是勝之不武,可也是沒有辦法……阿彌陀佛。”



    將林阡捆縛之後,便算是人質反抓,棗林外戰勢如果堪憂應該會逆轉?和尚想,傻徒弟,挖坑給王爺,自己跳進來……



    然而和尚想不通,都不需要自己開導,王爺這麼快就看開了?不是一直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嗎……“王爺,您不殺他了?”



    “捨不得。”無論難得一遇的對手也好、和自己處世相似的人也罷,或是適才林阡明明有機會殺了他卻沒殺、他理應對對方以德報恩……哪種原因他都捨不得殺林阡,何況林阡……還是他的小牛犢寧死也不肯斷絕關係的人……



    “唉,貧僧真是沒想到,兩位施主不僅相像,而且‘是留是離,一線兩念’,竟還是因為同一個人。”和尚認真地說。王爺其實也入過魔吧,雖然幾十年來修身養性,雷霆驚變亦巋然不動,與過往一切都一別兩寬……可終究不能辯駁王爺入過。



    那時林間雲霧退散,這地帶卻疑幻疑冥,遠處浮雲之下,樓閣櫛比,城池錯落,隱隱泛著幽藍,依稀有清歌嫋嫋傳、醉氣輕輕襲,儼然天之華都,民眾安居樂業,不知今夕何夕……道旁路標刻有白玉京三字,又是一個風格年代都明顯有別於五嶽的地方,王爺輕聲說:“仍是取自太白詩,‘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是因為‘天地賭一擲,未能忘戰爭’,才使這黃河邊上,也出了乾達婆城?”和尚沒去過黔西,不知道這是昔年魔都,被老邪後搬到河東來了。



    “魔城……”對這景象感到似曾相識的那個人,此刻在王爺和和尚二人身後惺忪爬起。



    “徒弟……”“……”他們錯過了殺林阡的最佳戰機,望著眼前這個林阡不知是人是魔。



    下一刻林阡立即開始掙扎,如此愚笨,令他們明白,他還帶魔性……



    “哼,困住我又如何,你麾下進不來!”好一個囂張的林阡,明知不可為,竟還拼盡力氣把那捆仙索靠到飲恨刀旁嘗試切割,只是一個自旋的力道,都驚駭得林子裡落葉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