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49章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既然都是叛徒,結拜的盟約便可撕了!”趙西風當著他們的面,把適才憤怒著想做、卻沒捨得對兄弟們做的事,藉著內心的這一股衝動勁做完,那是對的為什麼不做完!決絕揮刀,割袍斷義,虎目噙淚,卻不肯落,他們不配:“昔日兄弟,恩斷義絕!”萬演、丁志遠、呂禾還都一臉錯愕,被迫接受,動彈不得,趙西風繼續鏗鏘擲話,一字一頓,理直氣壯:“呂梁五嶽還在,但五個當家,自此都不復存!”從來沒有想過,六月南山上的末路抉擇,今日會發生在他趙西風身上。但是,那個諸事不問、懶怠度日的趙西風確實已經……早就已經死了!



    “主公……”樊井聞訊趕到,雖然很快放棄救治,卻是少有的沒有冷語,而是鄭重對沙溪清道歉,“沙少俠,老夫愧對你……”“別說了!我自己會救!!”林阡強忍著沒罵樊井,可是憤怒卻難以自控,樊井察言觀色,覺得還是得找軍師報備……



    趙西風回到這裡,看見沙溪清還在支撐,好像有什麼心願未了的樣子,也有可能是林阡他始終不肯放棄……趙西風心念一動,看向一旁沉默呆滯的田攬月:“小田,你家後院那壇據說埋了幾百年的酒呢?既斷了舊義、是時候交新友。”



    田攬月這才回神,趕緊命人去挖:“溪清,我適才也同你說,打完這仗就對飲……家裡還有幾十壇,一年一飲到百年,攬月再也不吝嗇……”挖來時,沙溪清還醒著,面色也紅潤了不少:“哈哈,你也知道你吝嗇,一年只開一罈……”“沒人喝,就不開!”田攬月眼淚剋制不住,索性轉過臉去吼。



    “溪清,主公,小田,喝酒!西風今日,借花獻佛!”趙西風噙淚笑說,前幾日他見到沙溪清時還侮辱他是小王爺,怕沙溪清出賣他,當時沙溪清就請他喝酒,被他一口回絕了。



    “二當家,您戒了酒……”呂苗小聲提醒,他知道,趙西風身體原因、戒酒是真。



    “戒不就是拿來破的?幹!至少我趙西風窩囊了三十年,今日還算活得像條漢子!”乾一碗百年陳釀,著實香醇,回味無窮。



    “好酒,好酒……”沙溪清在燕落秋的幫助下勉強喝了一口卻喝不下了,其餘的燕落秋毫不猶豫替他一飲而盡,他微笑著看了她最後一眼,視線艱難地回到林阡,終於放肆開懷地笑,“此時當吟詩一首……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相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溪清,不是!不是這首!”林阡拼命搖頭,斷然不想玉皇山那一幕束手無策重演,但吟兒有火毒來拖延時間、還有救,溪清……溪清一樣不能死!“是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是、是……主公,落秋,你們知道,溪清……此人,平生有……哪三恨嗎。”迴光返照之後,沙溪清只剩下一口依賴著林阡的氣,面無人色,斷斷續續。他沒有明說,但和趙西風一起換的稱謂,是在告訴林阡,看到你和趙西風一起,我……心安了。



    “不知道!不要知道!”燕落秋罕見一次,哭得梨花帶雨是發自肺腑,“到老的時候,回憶往事,再說!求你了小狂俠!”她不懂,為什麼她拼盡辦法止血,他全身的血還是已經流乾了……



    “我痛恨玉澤被我遇到得太晚,否則哪有主公、天驕還有楊宋賢什麼事?我痛恨主公,總說要請我喝酒,明明已經來河東了,一次都沒請我喝‘杏花村’……我痛恨那些不懂我的世人笑我辱我,卻不知我沙溪清,此生無悔這樣活!!”豪氣才到極點,便就溘然而逝,駕鶴歸太行,杳然一夢長。



    “溪清!!”“小狂俠!”“徒兒!”“小王爺……”一眾知己全都落淚,紫檀領著鄭王府來遲一步。



    那個白色身影,到死都是站著的,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君子如玉,玉碎瓦全。



    



    “他不愛見血,先給他換身乾淨的……”林阡輕輕把沙溪清放倒在懷裡,頃刻卻面無表情、眼含殺氣地把他交給了紫檀,“帶遠些!”起身拔刀——



    “主公!”“盟王……”“小阡!”沒人喊得停他。他們都到第二刻才明白帶遠些三個字是什麼意思!



    那時的林阡,哪還有心情理會任何言語、聽聞任何戰報?!也不管外圍天驕的馮虛刀有沒有砍殺了最後的兩大死穴、紇石烈執中是不是又明哲保身地跑了,也不管南山僕散揆的兵馬為何突然放棄對紫檀真人的圍攻,甚至不管完顏璟還在不在、完顏永璉闖到了枕雲臺還是墨香居?那些,哪裡及得上溪清的戰死更佔據他的心?!溪清,你可知,不能保護自己的兄弟和同道,是怎樣的傷感和窒息?!



    一時之間,甚至忘卻了他對吟兒“永不入魔”的保證,雙刀掠斬之下,只想教包括常牽念、軒轅九燁、完顏力拔山在內的那幫適才阻礙著他的金軍都陪葬!!為何,為何上天如此殘忍,非要用血用命來祭我道不孤!



    “林大俠,林夫人,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去喝一盅如何?”初見,是在濟南的冬雨裡不打不相識,驚歎那少年俊秀如玉,回首處卻唯餘腥風血雨……



    “王孫貧賤,莫不榮枯。”那少年知道,今次是他鄭王府平反的最佳機會,若成空,師長們的畢生心血都付諸東流,父輩的恥辱和苦難都無處申訴,他自然不要那樣;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起,心就自然而然給了林阡了,那少年不要和林阡保持距離保留餘地!這拼死救趙西風、以行動來化解和五嶽嫌隙的事,本該是他林阡、或徐轅、或燕落秋乾的啊、溪清卻不顧一切地攬在了他自己身上……那就跟吟兒、跟瀚抒一樣,無論麾下、主上,都要保護……



    “林大俠,他日你若到山西太行,必然有沙溪清率眾響應,同進同退。你明日到,我明日應,你明年到,我明年應。哪怕要死,也會如山東群雄這般,活到等你來會師為止,先乾為敬。”酒罈砸地,手起刀落,夢也破碎,溪清你食言了,我還……沒有到太行……



    原是遍地驍騎浩浩淼淼,全成漫天飛血紛紛揚揚,驚見林阡竟又有入魔跡象,群雄既始料未及更一籌莫展,只恨鳳簫吟不在當場……紅塵中,卻見一素衣女子聞訊趕來,直奔另一藍衣女子身邊:“秋兒!”



    “輕舟……”燕落秋回神,噙著不想再失去林阡的淚。



    “彈琴,《淨心咒》!”柏輕舟就地取石,忙不迭地給她畫起琴譜。



    “一定可以?”燕落秋當即橫置燭夢弦,身負在場所有人的全部希望。



    “盡力而為。”柏輕舟知道,浣塵自己都曾說過,淨心咒沒有完全淨化淵聲的作用,何況燕落秋內力一定不及浣塵。但是,主公入魔畢竟不如淵聲深啊……



    於是群雄驚見,那充斥殺戮的修羅場,原本已經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卻有兩個女子不顧兇險,始終不退粉碎邊緣,一人彈琴一人默寫,極力做著林阡的一矛一盾……



    



    橫生的枝節一瞬毀了全局,金宋雙方誰都完全沒想到。



    “沙溪清,死了?!”僕散揆聞言大驚,當完顏永璉和嶽離不在,那他就是曹王軍中的寒澤葉,代為坐鎮、殺伐決斷。



    偏是最不該死的死了!這下可好,原只是鎬王府的不願相信平反,現在鄭王府也……全都不相信平反了……



    “歹徒沒了需求,隨時隨地殺人……”凌大傑心裡打鼓,對,殺人,撕票,雖然青鸞成功救出了聖上、聖上也在別處休息和壓驚,但是王爺作為林阡預定的新人質,不對還有天尊、和尚……他倆本是尋找王爺的先鋒,結果卻把自己陷了進去,可見那地方是多詭異,他倆怎麼也在高手堂的前三啊……幾個時辰過去了,三個人都石沉大海、凶多吉少!



    僕散揆與鄭王曾是姻親關係,當初鄭王謀逆沒少受牽連,所以聽聞沙溪清殞命、鄭王從此無後,難免雙目微紅,一直沒再說話。



    封寒急不可耐,仗著完顏璟喜歡,跑到他營帳聲淚俱下雙目紅腫:“皇上,曹王還沒回來,這可如何是好啊……”



    “愛卿莫急……”完顏璟雖然一向睿智、冷靜、帝王風範,卻哪裡吃得了今日九死一生的這種苦頭,緩了半天,氣還沒順,正想對青鸞和幾個大內高手論功行賞,卻倏忽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緊隨封寒而來的一眾戰衣鐵甲,並未因自己歸來而歡喜而凝聚,反倒由於曹王的失蹤而凌亂而凝重,難免不滿,必須強忍,“林匪不會殺了曹王,曹王是他的岳父……”



    “皇上……”僕散揆神色一凝,立即開口,“那不可能。二十五年前,臣就在靜寧駐守,親眼看著曹王的女兒斷氣……”就是這樣,不用串詞,他也和完顏永璉有著心靈相通的默契。然而,因為一時悲慟,他忘記了在完顏璟面前要有所避忌。



    “駙馬,你……”完顏璟愣在那裡,僕散揆這幾個月一直在抵抗南宋北伐的東線戰場,勝績累累,戰功赫赫,加之還有個兒子才剛為國捐軀不久,說話自然比此地貶謫的任何人有力。可是,僕散揆,你已經蹚過一個王爺謀逆的渾水了還要再蹚一個嗎!



    這時,孤夫人趕緊附和:“不錯,皇上,王爺是悲傷過度,才總說小公主未死,被林匪鑽了空子……”



    “皇上,西線近來連敗,全因軍心不定,東線中線,也絕不能給林匪翻盤的機會……”凌大傑輕聲進諫,委婉地說實話,“為國為民,皇上還是保全曹王這熟悉林匪的‘戰將’為上……”



    “凌大人說得對。”完顏璟正色,雖對曹王半信半疑,他確實得把天下大勢算進來,絕對不能抱著僥倖心理而不幸失去長城……半疑,是因為忠於曹王的太多,半信,卻是曹王確實把他完顏璟放在第一位啊……



    便在那時,五嶽終於傳來消息,要求直面完顏璟談判,否則絕不放出完顏永璉。



    如此,也便給了完顏永璉一線生機,曹王麾下眾將全然喜出望外。



    “嘿嘿,這幫鎬王餘孽想了十幾年談判,去年河東大亂不能談,六月林匪出征不能談,今次綁架聖上不能談,最終就想到隔離曹王……”紇石烈執中見完顏永璉生還有望,獰笑在旁話中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