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18章 無定河邊骨,春閨夢裡人

    宋開禧二年,金泰和六年。



    四月,掀天匿地陣以南宋險勝告終,隨後環慶三足鼎立就被打破,小王爺意外身死,林思雪率眾依附鳳簫吟;



    五月,林阡牽制隴陝金軍主力於河東,與越風、海逐浪、沙溪清成功抗衡完顏永璉,並和燕落秋治下的呂梁五嶽達成合作;



    六月,寒澤葉楚風雪設計冤死陳鑄,僕散安德以“松風觀行動”回擊,卻遭林阡反算,金軍軍心動搖又被調虎離山,若非嶽離凌大傑防備充足,當晚恐就被抗金聯盟趁虛而入……



    兵鋒正勁,勢不可擋,真像對陣預言開始應驗,縱連那個戰史上從無敗績的完顏永璉都直言,林阡竟勝我一局、短期內金軍無論如何都處於劣勢、尤其環慶務必防守為上。



    這些話,王爺卻不可能是氣餒說出,而是“卑而驕之”——最近宋匪勝得太多、太大,便連林阡那樣沉穩的性子都難免虛浮,所以眼看已箭在弦上的第二次靜寧會戰,林阡只帶了石硅一路勁旅前往,而將寒澤葉、楊致信、祝孟嘗等驍將留在了環慶。輕重倒置,不知完顏永璉毫無耽誤便已轉守為攻,勢要對靜寧出奇制勝——



    “元奴的軍令狀是五日,本王更想聽你兩個的。”王爺送楚風流和軒轅九燁出征時問,他自身留在環慶,一來吸引林阡注意力、教他不得不留重兵於此,二來,“佈局是我們的事,中盤該讓孩子們下。”與嶽離於城樓對弈,完顏永璉微笑說。



    當然,從表面看,林阡的決策也談不上什麼失誤,至少他親身前去表示他並未輕視靜寧,洞悉形勢之能力遠在完顏永璉預計之上。而且此番增援靜寧,他確實沒必要調動更多武將,畢竟隴右近年來一直宋強金弱,截止到六月廿三,抗金聯盟和宋廷給予靜寧的投入已然空前——



    隴山之口,形勢險要,越是兵荒馬亂,越以“靜寧”為名。



    其中,隴幹、威戎、水洛、隆德、通邊五縣,分別由莫非薛九齡、郝定、孫寄嘯姚淮源、赫品章、百里飄雲郭澄駐守。



    北有西吉辜聽絃,西有會寧郭子建,南有天水曹玄,三面策應,怎樣看都是萬無一失。



    



    無論是參加過數日前第一次靜寧會戰的完顏承裕、完顏璘、秦獅、完顏力拔山、羅洌,亦或是現如今厲兵秣馬、磨戟拭刃的楚風流、軒轅九燁、蒲察秉鉉、黃鶴去、完顏瞻……誰都無法否認,宋軍意氣風發、軍容強盛,就連吳曦麾下官軍,都被盟軍濡染得能征善戰,遠望其城寨甲冑鮮明,旌旗浩蕩,磅礴凜然。



    “水洛,孫寄嘯。”軒轅九燁的指尖輕輕劃過地名,嘴上說著他想第一個開刀的人名。



    水洛縣境,名義是吳曦部將姚淮源守,實際卻是孫寄嘯代勞。一直以來,都是孫寄嘯駐北而姚淮源駐南,義軍守難而官軍守易,互為犄角,無懈可擊……“無懈可擊?這樣的詞,怎可能屬於南宋的朝野和江湖?”軒轅九燁曾經這樣想過,但是不得不說,這幾個月,林阡和吳曦做到了。



    自相識以來,每逢大戰前的這個時候,當軒轅九燁活躍於攻心的後方,作為他的最佳拍檔,楚風流則忙碌於攻城的前線——



    “水洛南部,山險路遠;北部,不僅就近,而且較易攻破,但偏是孫寄嘯領著祁連山兵馬把關,聲勢浩大,牢不可破。故此……無論南北,都難於登天。”羅洌分析時覺得挫敗,難免有些氣急敗壞。



    “若你是林阡,必須打,怎麼打?”楚風流見狀,先給他遞去一碗水。



    “若我是林阡,可能先打孫寄嘯?”羅洌喝盡,緩了口氣,詳細闡述,“正常用兵是如此。若先打姚淮源,其一,遠程奔襲,我軍疲累,其二,孫寄嘯聞訊必然能及時救援,其三,姚淮源處易守難攻,我軍一旦久攻不下,造成的最終後果是被兩面夾擊。不如強攻孫寄嘯,其一,兩軍膠著之際,姚淮源未必敢動,其二,易攻難守,人骨再硬,終也能啃,其三,孫寄嘯皮之不存,姚淮源毛將焉附。”



    “分析得好。”楚風流笑,羅洌的臉上微微一紅。



    “遠而示之近。你知道第一步該怎麼做。”楚風流的指導點到即止。



    羅洌早已不是若干年前還需要楚風流進一步解釋兵法的羅洌,一點就透:“既然世人都以為如此,那就反其道而行之。孫寄嘯認為姚淮源處安妥,對姚淮源處的防禦很可能不足,所以我軍表面上裝作就近強攻孫寄嘯,暗中則分兵到稍遠些的姚淮源——以百餘輕騎兵悄然潛行、聲東擊西,力求克服山川險阻、急取水洛南部!”



    “孫寄嘯防禦不足,未必對輕騎警覺,分兵潛行自是可行;然而,到了姚淮源的眼皮底下,你要如何克服山川險阻、急取之?”楚風流問。



    羅洌一愣,沒答出來。計謀雖好,卻太困難。



    “元奴,在半道等你給他兵。”楚風流指著地圖提醒。



    “那小人……”羅洌不喜歡完顏綱,卻聽出完顏綱此刻已經就位,比他們所有人都更靠近縣南。



    “他雖然私下卑鄙,戰鬥卻本領高強。尤其是進軍之神速、行動之隱秘,找不到第二個人與之匹敵。”不用楚風流贅述,去年定西之戰,完顏綱曾在鳳簫吟、海逐浪等人的眼皮底下,帶領著增援楚風流的兵馬從天而降在榆中,只因他擅長卷甲銜枚、極速前進,肯吃苦、能走看似根本不能取的道、能行看似根本不能行動的氣候和時間,故此,由他出馬去克服山川險阻最合適不過,何況他此刻等在中途顯然早就對取道有所規劃,“在姚淮源眼皮底下克服險阻、急取之,自然是趁姚淮源沒發現、沒放箭、沒動一兵一卒時最好。兵貴神速,唯一的敵人只有地形地勢。”



    “嗯。我懂,‘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羅洌一笑,引經據典,“每場仗都該交給最合適的將領打——完顏元奴,倒真是精明能幹、肯吃苦也肯阿諛的那種人,難怪這些年平步青雲,聖上都據說青眼相看。”



    “到元奴面前,你得收起這嘲諷。”楚風流看透地說。



    “那是自然。齊心合力,復仇雪恥。”羅洌收起笑,正色。



    先打姚淮源的三點困難,經過籌謀,迎刃而解:選體力最好最擅長千里奔襲的,教孫寄嘯不能及時聞訊,莫給姚淮源守的機會!



    



    六月廿三晚,此起彼伏的蘆管聲中,孫寄嘯的思緒被通傳聲拉回現實——“孫將軍,姚淮源姚大人有事求見。”



    孫寄嘯與姚淮源素來合作著水洛縣的幾大城寨,雖然疑惑姚淮源為何會遠道而來,卻不可能對他有什麼猜疑,“信任‘林阡對麾下的信任’”,那是他在洪瀚抒死後歸順林阡之初就預付給林阡的。



    風鳴澗和郭子建卻都沒來得及告訴孫寄嘯,當年他們的父親之所以被控弦莊暗殺,是因為官軍與控弦莊勾結、故意出賣了義軍——



    今時今日,官軍不過是從蘇換作了吳而已。



    不合作的兩路還不如一路?從內猜忌、分崩離析?完顏永璉如何不深諳此道。林阡和吳曦兩個人,他可是從吳曦上任前就在離間分化啊——



    先前林阡以陳鑄對他攻心,牽出一段環慶風雲起,所幸他及時識破並安定軍心,方才教眾將不受其害,金軍卻註定空前險殆。



    於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立即還林阡一場靜寧烽煙亂:林阡,明知道吳曦兵馬可能靠不住,你卻豈能料到究竟從哪個漏洞補?



    “這些日子,控弦莊是由你指揮著向靜寧秦州等地投放細作,據說,你已經找到了可能打動吳曦的人。今夜林阡對我軍做的事,你該原原本本還給他。”松風觀行動告敗後,完顏永璉對完顏綱這樣講。



    “末將十日之內,必從靜寧那幫吳軍著手,找出南宋兵馬的漏洞!不,五日!”那晚完顏綱悲憤立誓。



    哀兵必勝,先前只是誇大其詞的完顏綱,痛下決心認真報國殺敵,在他的再三催促、督促之下,潛伏在靜寧周邊的細作們還真給他剔出了一個最可能打動吳曦的吳氏族人,名叫吳端,和祖籍靜寧的吳曦親屬關係不算太遠。瞭解到吳端重財、貪權,完顏綱便投其所好,送其金銀珍寶,又承諾會任命他為“水洛城巡檢使”,只要吳端能幫忙向吳軍的任何高層穿針引線。



    林阡、鳳簫吟、曹玄等人千防萬防,終究還是有這樣一支暗箭,鋒利地從天羅地網中漏過。



    吳端早先就已經搭上了姚淮源的下屬,稱兄道弟,好不親熱,自收取了完顏綱的利益之後,心甘情願為金廷辦事,短短几日,便幫助完顏綱將控弦莊人手和手下親兵百餘先鋒,偽裝成其手下商旅分批帶進了水洛南部、姚淮源駐地。



    待到這廿三中午,吳端終於與姚淮源把酒言歡時,突然間完顏綱神兵天降,出其不意、兵不血刃地控制住了姚淮源的一干守衛。



    神速擒拿姚淮源本人,完顏綱立即開啟城門,指引著他一早安頓好的、兵臨城下多時的、但姚淮源始終未曾覺察的羅洌完顏璘麾下三百人長驅直入,順風順水地完成了楚風流計劃的第一步!



    迅如閃電。南部失守,江山易主,宋軍竟來不及點起一處烽燧示警,只因為完顏綱突然從罪臣變作大金榮耀,說給任何人聽任何人都難以置信!



    然而,同樣的裡應外合計謀,如何能成功兩次?



    “姚淮源是林匪親信,殺無赦。”完顏璘冷淡下令。



    “慢著,他不一定是……”羅洌和他一個紅臉一個百臉。



    就要被金軍拉下去的姚淮源大驚跳起,推開左右差點發起酒瘋:“不是!不是林匪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