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12章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吟兒臉上一紅,片刻後,卻不知是喜是傷。越風和林阡對視一眼,心底雪亮:“這輿論,是完顏永璉授意,存心對著外面散播。”



    “我還沒來得及考慮要不要同那郢王合作,完顏永璉便已經開始著手扳倒他,故意示虛,引郢王心急如火、操之過急。看來,未來我打到金國腹地,河東已是他曹王的地盤了。”林阡也已看破。



    完顏永璉,那確實是個矢志為天下蒼生謀福祉之人,這與他借掃蕩外敵之機清理政敵並不衝突,擋在志向實現道路上的宵小為什麼不對症下藥消除掉?是的,他就是趁開禧北伐來對完顏永功假道伐虢的。



    林阡卻怎可能令他順遂?



    “溪清,你曾經對我說過,完顏永璉幫著金朝現在的這位皇帝完顏璟,安著北疆,懾著南宋,力挽社稷,不可或缺?”林阡看到沙溪清點頭,微笑,“就將你這評價散播出去,給完顏永功清熱解火,何如?”



    “嗯。這便叫百靈鳥進來?”越風當即就意識到林阡想提點完顏永功。開禧北伐在側,河東還是郢王控制著比較好。



    “倒是想將這百靈鳥推薦給真剛,人盡其才。”林阡說到海上升明月,吟兒想起適才收到的隴陝傳書,便取出來給林阡看。說話間,百靈鳥已經進帳領命又出去了。



    河東決戰雖然告終,輿論攻防接踵而至,像極了當初的山東之戰,不同的是,山東那場是金軍意圖拆毀林阡威信,河東這次是宋軍意欲哄抬完顏永璉聲名,仔細琢磨,林阡和父親其實已經互換角色……



    吟兒正這樣想著,卻看林阡盯著這唯獨一封戰報愣了很久,一直失神,臉色從適才的紅潤漸漸變得慘白,吟兒心生不祥預感:“怎麼?該不是寒將軍或落遠空出了什麼事?”



    林阡許久才緩過神,將信交給她看:“我軍並未出事,但……我倆不得不立刻回去。”



    “這麼快就要走嗎?”沙溪清、馮天羽、越風都是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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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快就要走嗎?”班師回陝,一路西行,那個名叫燕落秋的女子策馬追前,意外,傷感,焦急,愁鬱,跟著他跟了很長一段路,初時默默不語,終究問出這句。



    “隴陝有事,務必速歸。”他本不是不告而別,並不曾刻意瞞誰,消息卻畢竟遲了半刻才傳進五嶽。見她不辭辛苦追來,一里路復一里,無論快慢,始終緊隨,他縱使鐵石之心,也難免有所觸動,多餘的話,不忍看她不忍說。



    一里又一里,卻如何?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她無法立即跟他走、跟他去隴陝戰場,因為她誆騙五嶽她深愛謝清發,如何能在披麻戴孝期間隨著另一個男人走,何況因為完顏永璉的談判五嶽存在後患她需要就近把控?又因為她的父親燕平生並沒有鬆口對黔西奪權復位,所以一樣地魔門她需要留下掌握……為了他後方能安妥,她只能暫時把自己束縛在河東,就算他說她是麾下,她也認定她是妻子——“這個‘期間’,要多久?”“至少也要一年半載吧。”“那好,我等。”那時她已下定決心。



    儘管在五嶽時她身披縞素,可追來送他她還是換成了柳林清河上,他們初次相遇時的那一身水綠裝束,風中衣袂翻飛,依舊清新明亮,笑靨迷人,性感嫵媚,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小阡,我在河東,等你回來,最多一年半載。你不來我就去找你,天涯海角地追著你跑。”



    他聽得這一番情深意重,不免更加惘然,一時間苦澀、擔憂、內疚全都湧上心來:“回去,好好養傷,注意安全。”看她不時捂住胸口,他不敢擲下重話,可又不願傷害吟兒,於是狠下心腸,快馬加鞭,頭也不回。



    快出了磧口地界,燕落秋終於停下腳步,卻當然不是放棄,只是暫時的離別罷了。一時又有些感傷,坐到山間撫琴送他,觸景生情高聲吟唱:“春山煙欲收,天澹星稀小。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秋兒,這是什麼意思?”白虎和業炎好不容易趕上,一左一右到她身旁。看見燕落秋難得一次這樣失落,白虎關心地問。



    “後唐牛希濟的《生查子》。夫君即將出行,千言萬語也道不盡送別之苦,只能叮囑他記得我的衣色,以後無論走到何處,看到那萋萋芳草總會記起我。”燕落秋灑脫一笑,收起琴來,重新上馬,向來路狂奔疾馳。



    白虎業炎趕緊再追,追上時她已帶三分醉意,淺笑著好像在唸另外一首:“東風柳陌長,閉月花房小。應念畫眉人,拂鏡啼新曉。傷心南浦波,回首青門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這又是……另一首詞嗎?”業炎愣了愣。



    “這是宋人賀鑄的《生查子》。”燕落秋看出她想問什麼,坦然,“是的,最後一句,是賀鑄原封不動拈用的。不過,唐詞寫的是剛分別時,宋詞寫的是長久分別後……”忽然有些痛楚,眼中終於噙淚,“雖然只和他十天的相處,我卻覺得愛了大半輩子。我知道,他那樣的人,不會在河東長留、我卻必須長留,所以只要打贏了這一仗我便要送他走,我早知道……可我,還是想他贏得越大越好。”



    “秋兒,為何現在就背誦這首長久分別後的?”白虎不解。



    “唉,因為我後悔啦。”她幽嘆一聲,淚中帶笑,“才剛轉身,便想他了。”率性而天真,多情又桀驁,“他一定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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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軍西行,兵貴神速,原本也無需沉默不語,但自從燕落秋現身之際,吟兒便始終沒表現出存在感,一則心中懷有隴陝之事,二則不便打擾離別之情;林阡也一言不發,終究對燕落秋有愧,又唯恐吟兒生氣。



    走了良久都打不開這話匣,事情演變到那尷尬的一步著實吟兒自己也有責任,於是嘆了口氣,主動來跟林阡說話:“這河東魔門實在奇怪,女人能拋頭露面,男人卻操持家務。”



    “吟兒是說紅蓮和業炎嗎。”林阡回過神來,發現河東魔門還真是從上到下女尊男卑,“早些年,確實業炎名聲在外,紅蓮想與她爭高下,然而一直無法成名……可惜被迫隱居的後來,卻連業炎的名字也沒人聽到了。”



    “他夫婦倆倒是都對燕平生忠心耿耿,為了他,辛苦追逐的名聲都寧可拋棄。”吟兒悵然。



    “閒暇時我問過紅蓮,紅蓮說,當初他夫婦一路跟到河東,只因為覺得仁義不是被欺負的理由。燕平生的大半擁躉,在黔西就被魔神收走,只有他倆和寧不來堅持跟隨舊主,一則因他心思純淨、值得跟隨,二則,正是他們自己一開始就認定了他一個。天下事,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一點都沒有錯。”林阡認真地看著她,“可惜謝清發來到磧口以後,天下間便少了那個忠心不二的寧不來,也少了個叫業炎的狂生和她的影子,好在,他們一直存在,始終不渝,總算蒼天有眼,他們又回來了。”代入他們,林阡忽然有些激動。



    “我覺得,落落也像你的影子一樣,這一年半載之後,甚至這輩子,你都擺脫不掉她了。”吟兒明明告誡自己別喝醋,可是聽到這裡突然之間又忍不住。



    “我原想表達的是,吟兒,你是燕平生,我是寧不來。”林阡嚴肅地告訴她,略帶不悅,“只是多說了一句,你便悟出了我未想表達的意思。”



    “那你為何要多說一句呢?多說一句不就是會引我多想嗎?林實繁?!”吟兒臉一黑,哼了一聲嘴不饒人,河東之戰結束了,是該給他扣上個新綽號了,“記著,我才不是燕平生,我不姓燕!至於你,寧不來?少給自己臉上貼金!”說罷帶著戰意,給了馬兒一鞭。



    “我多說一句,是怕你聽不懂啊……”林阡早知言多必失,卻還是想同她解釋,她早離遠,聽不見了,一時鬱積追不上她,便就地舉酒解憂,才喝一口,差點沒把自己酸死。



    “主公?!”十三翼見他臉色不對,怕他食物中毒,齊齊上前來救,不知主母謀殺親夫。



    難怪她整理行裝時要喝醋,其實只是嘗一口而已,別的全悄悄灌進了他酒壺裡。此刻她儼然向他宣戰,林阡,對你的懲罰整治開始了,走著瞧。



    他不動聲色把這一大口很可能經過二次處理酸爽至極的山西老陳醋嚥了下去:“天下第一醋,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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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中旬,金軍第一撥兵馬在薛煥、解濤和萬演的領導下歸向隴陝,第二撥也已由束乾坤、楚風月帶回江淮,司馬隆、高風雷作為第三撥才剛動身,嶽離、凌大傑正準備跟隨完顏永璉啟程。



    “我家王爺著實是個棋痴啊。”卿旭瑭上山來時,凌大傑示意王爺正和謀士下著棋,勿打擾。卿旭瑭面露愧色:“郢王他……”凌大傑不由得一愣。



    那時王爺和謀士下到中盤,進退絞殺頗為激烈,只給他們看見兩個正襟危坐的身影。只聽王爺閒暇論勢:“上個月長江中下游,宋廷如我所料屢戰屢敗,日前,聽聞已罷免了鄧友龍,斬首郭倬,懲辦王大節、皇甫斌等庸才。”



    “是該貶職,多幾個田俊邁那樣的漢子、畢再遇那樣的將才,宋廷也不至於此。”謀士一笑,瞭解地說。



    “江淮一帶,宋廷應會轉攻為守,我軍何時大獲全勝,只看川陝吳曦如何表現。”王爺似乎勝算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