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11章 此事古難全

    戰後夜晚,郊野漫步,無刀槍劍戟叨擾,唯明月、清風、佳偶作伴,不知何等輕鬆愜意,銜葉而嘯,其聲清震。



    “沉夕哥,慢些,頭疾才剛有起色,身上劍傷還沒好,山上風大,莫著涼了……”闌珊在越風身後追著,一邊作為主治大夫嘮叨,一邊作為未婚妻要給他添衣袍。



    “副幫主還有這才藝?”仇香主隨他倆一同出遊,看越風能銜葉而歌實在震驚。



    “只給我吹。”明明闌珊沒這樣說話,仇偉眼前還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另一個女子的曠世容顏,那個名叫扶瀾傾城的妖女,大概只有她會這麼回眸一笑作答吧。



    想西施西施就到,仇偉揉揉眼睛,發現不遠處竟真站著那個傾國傾城的女子,身材修長,素手皓腕,佇立林間,望月懷遠,荷衣蕙帶絕纖塵。然而亥時將近的現在,她明明不該在此出現。所以,是自己思念過甚,產生錯覺?才要再揉,便聽身邊闌珊讚歎:“香霧雲鬟溼,清輝玉臂寒……我就想起這句詩來。”



    “她應是在等林阡,卻不知為何,穿這樣亮的顏色……這好像是,嫁衣?”越風駐足,不再靠近,仇偉經他提醒方才注意到,原來她穿的並不是上次見到的衣色?卻是才看過她一面,就覺得很多顏色都帶綠意,連她此刻穿的是紅都沒意識到……



    上次他在古剎見到她時,還當著林阡面與她纏鬥:“我只知道,你是敵人!”沒想到才走過一片棗林,他便被她馴服成了裙下之臣,暈頭轉向,神魂顛倒。



    所以越風闌珊還沒想好要不要去打擾,他就已經不由自主地暴露給她:“傾城姑娘,你怎會在此出現?”



    “錯了,現在不是姑娘了,是夫人。”暌違幾日,依舊是巧笑倩兮、顧盼生姿,彷彿水墨自然滋生出的畫中物,黑白世界裡一幀明顯的亮色,於是在喧中覺其仙、寂中感其妖……燕落秋,當越風和闌珊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她時,也不得不嘆,這世間這一刻所有的光線好像都繞去她身後了。



    “謝夫人,怎會一身紅衣,出現在我軍營外?”越風提醒。



    “在等我夫君來,可是,他好像被什麼絆住,竟好像要失約了。”燕落秋面帶惆悵,忽而捂著心口,表情略有不適。



    “應該是被盟主的河東獅吼絆住……”仇偉猜時,已經默認她夫君是林阡。



    闌珊畢竟神醫,察言觀色便知她不支,急忙上前:“謝夫人,傷勢不輕吧。”到她身邊,稍一把脈:“和沉夕哥一樣,十天半月都最好不要動武。”



    “盟王應該不會來了。謝夫人,時候不早,我們送你回去?”越風表面不動聲色,暗地裡卻顯然在送這尊大神趕緊走,大局初定,不能給林阡埋任何後患。



    “等等……等片刻,我先給她把傷口重新處理了。”闌珊醫者仁心,見不得她衣上殷紅。



    闌珊幫燕落秋上藥裹傷,越風和仇偉各自迴避,約莫過去一炷香時間,林阡都始終不曾赴約,闌珊設身處地感同身受,不免也輕嘆一聲:“多情總被無情傷……”正待站起,突然腦後生風,數道白光急閃,全朝她頭頂落。



    但比那些白光更快,是面前身後一弦一鞭,在闌珊尚未緩過神的時候,便將那一眾偷襲的刀劍盡數排宕,緩得一緩她已被藏護在越風衣袍後。



    交睫間林子裡便多出十七八個武士來,圍住他們的同時武器雪亮,眼神兇殘殺氣澎湃,應當都是高手,要將他三人置於死地——



    是的,只是要將他三人置於死地,仇偉不算,仇偉正是那十七八個武士的首領,此刻他手上戰刀儼然在滴血。



    闌珊一驚,見越風手上依稀血跡,擔心不已:“沉夕哥……”“我沒事。”越風淡定說,握鞭的手卻明顯不穩。一旁,燕落秋確實也很虛弱,才打退四人便上氣不接下氣。



    “他倆都傷重不能動武,我等奮力圍攻,足以抓住他們送給莊主立功。謝夫人披麻戴孝期間,一身嫁衣出現在宋營,不論是同誰私會,都一定能禍亂五嶽!”仇偉應是這群人的主帥,發號施令完,略帶不捨地望了燕落秋一眼,“儘量留她活口。”



    這群人,這群細作,這群控弦莊的細作……



    “為何降金?是因為我?”越風低聲肅然。



    仇偉臉上的正氣漸漸脫去,一寸寸襲上奸險和艱辛:“是,是在河東會師之後,聽你說你要回小秦淮的第一刻起。”



    “不對,是從我離開小秦淮、拋棄賞心寨的第一刻起吧。仇偉,我替你說,賞心寨在我之前,香主名叫賀敢,我輕易接過這他死後懸空的位置,卻因為一己之私就棄如敝履,你對我不忿,怕早已有之。”越風似乎有些知情。



    “賀大俠為人剛正,軍紀嚴明,愛護後輩。他對我有一飯之恩,是我仇偉的指路明燈、恩同再造……”原來,仇偉是賀敢當年在黃天蕩燒的冷灶。



    “那又如何,他做了叛徒,做了奸細,助金人暗殺了白老幫主,是整個小秦淮的不共戴天!”越風義正言辭喝斷。



    “他,殺了白老幫主,為何,為何偏偏是他……唉,李幫主將他處決之後,我確實有許多日子都在恍惚前路……那時候,所幸還有南龍將軍能拉住我,快十年了,我,我總算被他拉住了抗金的念頭。”仇偉聲音顫抖,濁淚盈眶,“可是,那又怎樣?南龍將軍矢志抗金,一生忠義,好不容易開禧北伐,還不是落得個被自己人坑殺的下場?!真失望,真失望,賀大俠之所以叛變投敵,也一定是看多了南宋無望吧,我的志向,今生怕也無法實現了……”



    越風冷冷打斷:“需要靠別人拉住的志向,也配稱志向?”



    “死到臨頭還嘴硬!”仇偉臉色一沉,瞪著越風時飽含怨毒,他的降金,恐怕是志向的迷失動搖和對越風的私人憤恨一同促成。



    越風臨危不懼,笑:“你可知道,你手下這幫雜碎,早就已經露餡?為了這場決戰能勝,這些天我白喝了多少米醋。”



    “難怪你們使出‘反間’之計,好在我臨陣發現有異,及時告知莊主,方才挽回敗局。”仇偉以為自己後期及時稟報才幫金軍扳平,卻不知完顏永璉早就發現也早就想要放棄他們,“就算發現米醋,又如何?你們找得出細作具體是誰?盟王他向來主張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戰鬥才休,軍心初定百廢待興如何肅清?倒是給了我機會,帶著這戰功歸向控弦莊。”眼神一厲:“殺了這幾個不能動武的病弱!”



    倏忽卻有一道罡風掠過,同時傳來一個熟悉聲音:“他們不能動武,我總可以!”話聲未落,從天而降一劍,橫在他三人之側相護,緩得一緩,數十火把往這裡包圍過來,人聲鼎沸,樹林驟亮。



    “盟……盟主……”仇偉大驚,怎想到鳳簫吟這悍婦居然支持還陪同她夫君到此密會佳人?!



    更想不到林阡居然在河東獅吼的鎮壓下還屢屢頑抗、堅持一次次赴燕落秋的約……



    此刻他飲恨刀還在鞘中,卻已教仇偉不寒而慄。



    “仇偉,你倒是很瞭解我,不會軍心初定百廢待興就肅清。不錯,戰鬥才休,找不出細作。難料具體是誰,一網成擒就是。”林阡步步走近,仇偉當即後退,“至於給了你機會……我確實給過你機會。”



    仇偉和燕落秋皆是一怔,他二人同時想起,旋淵陣裡林阡講的那個雷峰塔的故事,“我總想,那塔居然能被推倒,未必是青蛇法力變得高強,一定是塔自己建得不好,風吹雨淋,經年累月便站不穩。”原來,林阡說的故事和仇偉那動搖不定的志向有關,林阡在那時候,甚至更早,便發現了。



    也難怪寒棺之中,林阡低聲帶著幾分燕落秋看不懂的惆悵:“我的計謀,應該已經完成了吧……”計成,為何還惆悵?因為他知道他的反間計成功了,卻失望他的提點終究沒能拉回仇偉,祝孟嘗大呼小叫說主公不在是子時以後,子時左右裝醉第一個告訴的人就是仇偉。



    “唉,造化弄人,今時今日,我和小阡結為夫婦,你卻成了他的敵人……”燕落秋想徹之時,也難免扼腕嘆息。



    仇偉惶恐不已:“何,何時意識到我……”



    “從冷月潭回來之後。”林阡如實說。



    仇偉一震,冷月潭,那是林阡才到河東的第三日;燕落秋一笑,想到那夜潭邊她給林阡解毒。



    “我被束乾坤和楚風月圍攻,不慎困在了冷月潭一夜,清晨回來的路上我懷疑過,那會否是金人的調虎離山、趁這一夜的空子去招安趙西風。好在,我擔心的沒有發生,卻發生了另一件我不想看到的事。”林阡說。



    當時他看到那戰報就蹙眉——“就在昨晚,柳林的三當家,竟和薛煥結拜成了兄弟。”對於旁人來說,薛煥此舉是“多此一舉”,暴露出了完顏永璉的平反是“虛與委蛇”,還使盟軍在隨後的談判時多了“池水不清”的籌碼。



    但對於林阡來說,薛煥此舉棘手之至,一是對萬演先下一城,贏得太大,害盟軍後患太多,二是太不巧,不巧得很,金人們完美地避開了四五當家,清晰明瞭地第一個就挑選三當家下手,而且一擊即中、快得離譜:“金軍似乎非常清楚四五當家對我的投誠和示好,但知道的人,尤其是知道我派真剛找五當家私談的,那時能有幾個?不過是我到河東第一日、帳中寥寥數人而已。我才看見那戰報,便覺察出我身邊可能有內奸,越風、孟嘗、你,哪怕中途退出的百靈鳥、殷香主,中途進入送藥的葉神醫,我全都列入了考量又一一排除,我心存僥倖或許是五當家自己說漏。直到第七日,謝夫人兵符亂柳林,我才把目光鎖定在你一人身上。”



    “不是謝夫人,是落落,落落。”燕落秋急忙提醒,明眸善睞,柔情綽態,“那一戰,你聞知柳林的無辜被殃及,想都不想,就派了不少盟軍去救五嶽,其中就有一路是仇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