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607章 霧雨迷壺口,波濤撼孟門

    由於前次寡不敵眾戰敗,今夜宋軍確實力盡,卻勝在天時地利人和,畢竟林阡先勝而後求戰——



    當祝孟嘗一敗再敗卻是詐敗,將司馬隆引入最後一座空營後猝然反撲,出其不意將司馬隆重重圍困,與此同時鳳簫吟和仇偉斜路殺出,對著和司馬隆同路而來的薛煥祭出左右兩支奇兵,攻其不備將之擊敗,緊接著林美材、沈宣如立即朝前往增援的束乾坤、解濤圍點打援、各個擊破。宋軍的全無防備倏然變作有備而戰、防禦充足,金軍聲勢,一去不返。



    宋軍力盡?也不盡然。並未喝醉酒的祝孟嘗,和根本沒再頭疾發作的越風,他二人前一戰中消耗最少,也因為被林阡人為下降了存在感,故而保留著令金軍最超乎意料的實力,尤其後者,越風,本該和林阡旗鼓相當,卻已快被人低估成了可有可無的病弱……



    “光有強攻的念頭萌生還不夠,還需讓金軍付諸強攻的行動。我雖不在,盟軍依然強將如雲,其中最可能獨當一面,也最令金軍忌憚不發的,正是河東據點的統帥越風。”林阡繼續對燕落秋講,“今夜他忽然頭疾發作、無法上陣,自然也是裝出來的。該好的時候,我便讓他好了。”



    “……可我聽說,越副幫主自來到河東以後,便一直水土不服,時常頭痛,屢屢導致戰敗,並不是假?”燕落秋略有耳聞,林阡說得倒是隨便,可是這疾病如何可控?



    “他自來到河東,這頭痛的頑疾便一直是盟軍的破綻,也從來都是金軍的勝算。不過我要讓金軍的詭計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林阡臉色忽然變得兇狠。



    “金軍的詭計……”燕落秋聽出音來,“是說越副幫主的病,其實是被金人加害?”聰慧如她,結合林阡的反間計立即悟出,“金人的細作?下毒?”



    “不是下毒,早些時候,越風還只是簡單的頭痛,可那些細作實在歹毒,在他藥外多加了一味,害得那藥性失效,他一旦軍務繁忙,稍不注意便會頭痛加重。加之他的哥哥便是頭疾而死,難免令眾人想他家傳的頭疾難愈,卻不曾料到是藥有問題。”林阡嘆了一聲,想當年越野頭疾致死是缺了一味藥,誰想到越風差點因為多了一味步他後塵——



    星火灣之戰的翌日清晨,林美材不客氣地在帥帳坐下對越風、闌珊笑:“哈哈,現在輪到林阡頭疼了,你說幾人會像他那般創舉,帶上好幾瓶不同種類的醋,去勸夫人別吃醋?哈哈哈哈。”



    闌珊聞言就是一怔……當然要一怔,林美材這句提醒了她,河東這地方是盛產醋的,有各種各樣不同種類的醋,這些天來,越風的頭疾一直由她負責,她提供的方子裡,其中有一味茯苓,而茯苓與米醋不能同時服用。



    作為一個大夫,闌珊最瞭解中藥的配伍禁忌,幾乎第一時間便想到了米醋,卻未料到居然是有人故意投“毒”。她向來負責給越風煎藥送藥,從未忘記給他試毒,怎想敵人會在他膳食裡動手腳,廚子們當然可以辯解說,河東吃魚吃菜本來就會放醋,然而,“怎可能放這樣大量。”



    “莫聲張。”林阡回營聞訊後,在越風的病榻旁面色鐵青,低聲對闌珊說,“換藥吧。”



    “那時起,你心裡就有了反間計的雛形?不然也不會將那幾個細作留著。”燕落秋猜測時,笑嘆,“果然,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細作們對越副幫主的頭疾深信不疑,誰想到金軍的制勝一刻忽然功敗垂成?越副幫主的戰力從最低突然飆升到了頂點,他的對手一定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眼見越風頭疾復發,金軍對越風的打擊必定最集中,不過對他的戒備註定也最少,故而越風的捷報應該過片刻就到。”林阡算出,越風的敵人是凌大傑和卿旭瑭,不管是誰,夜襲越風都將中伏,撤退不及,淪陷於萬箭齊發。



    由於兩大戰區靠得極近、輕重緩急也是等同,完顏永璉先救哪個都是救,必然挑實力最強的打壓。所以林阡離開前對祝孟嘗語重心長:“金軍很可能有部分兵馬在局外,攔著我不讓回來,你們務必盡力。”而對越風鄭重交託:“巔峰狀態的撫今鞭,實在很想一睹為快。”



    燕落秋伏在棺壁,託著桃腮,俏臉微紅:“既然勝券在握,要不要我教五嶽錦上添花?”



    “再等片刻,看變數,別冒險。”林阡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燕落秋微笑看他:“我就知道,你是仁慈之人,才剛結盟,不予利用。”又道,“往後金軍走了,魔門的風雅之士你來庇護著我,五嶽的鎬王府餘孽我來給你栽培。”



    林阡一怔,只見燕落秋認真地說:“小阡,我曾想替你整合出一個完整的五嶽,可惜昨日南山之上,你恰巧不在我的身邊,萬演向來不好控制,你能制伏他而我卻不能,所以我只能將他逼走、只能給你收三個當家。不過,我還是會努力地給你改造他們,尤其趙西風,只要不懶怠,能挖掘的實力絕對不止眼下這麼多。”說這話時,她既是個善於識人的主帥,又是個出謀劃策的麾下。



    她見他定在那裡愣神,先是色變來探他鼻息,後幽嘆一聲又放心一笑:“傻小子,別發呆,我瞭解你不想將五嶽投入先鋒,但他們也不能這樣懶怠、事不關己。不做先鋒也可以做中堅、做後盾,自己的恥要自己去雪,自己的責任該自己去攬。”



    “謝謝,傾城姑娘……”林阡一時感動,脫口而出。“別說謝……”她急忙拒絕,不想見外卻又怕他昏厥,所以不敢再撩撥。



    “……”林阡也怕傷害她,於是顧左右而言他,“既要改造鎬王府,便不要再稱他們‘餘孽’,要當他們是自己的人。”



    燕落秋開心地點頭,柔聲:“好。”火光照映,更顯肌膚勝雪,緩得一緩,臉如新月生暈,“既然已經這樣熟悉,你也別再稱我傾城姑娘,孃親她,舊年喚我‘落落’,除你之外,只有她一人那麼喚。”



    他一門心思在戰局,想著換個稱呼而已、不是多大問題,所以便難得通情地答應了她。



    燕落秋的提議不是不能採取,如無變數,五嶽自然可以錦上添花,不會發生林阡不希望看到的殃及無辜。但因為對手是完顏永璉,遠勝過與林阡相當的對手黃鶴去、完顏君隱、楚風流,計謀方面或能稱之“逆光碎世手”,教林阡如何可以掉以輕心?



    就像完顏永璉說林阡行蹤至關重要一樣,林阡心裡,完顏永璉的表現也舉足輕重。林阡信任盟軍,和他顧忌完顏永璉並不矛盾。如果真出現了什麼變數,譬如完顏永璉戰力過強碾壓了越風等人,他或許真要轉上策為中策,那就得有目的、有計劃地將五嶽戰力投以實用,並且將可能的傷亡壓在最低。



    



    決戰時刻,無論穩操勝券的到底是誰,實際完顏永璉只要接招,便就被林阡拽進了金宋的風雲棋局。



    近三十年來,誰不知他完顏永璉有個替身叫嶽離。有德高望重的日月天尊坐鎮,每逢戰事,根本無需完顏永璉親臨。泰安、平涼兩戰,原來不是偶然。



    原先,只需在黑龍山上捉住林阡和燕落秋半點蛛絲馬跡,便可解前局命案,亦可定此局人心。退一步,若只能封鎖到林阡一個人,也足以減輕完顏永璉心中不少疑惑,使他對此局的計算沒有那麼複雜繁冗。結果,竭盡所能的控弦莊,並非完全錯過了林阡的行蹤,卻發生了嶽離單打獨鬥敗給林阡的奇蹟事件。是的,奇蹟,嶽離的劍恥辱地斷在了比他低一檔次的後輩手裡。



    而嶽離和他完顏永璉之間,再無旁人了。



    於是這河東之戰,竟標誌著林阡從計謀、武功兩方面同時向他迫近!掀天匿地陣的預言,竟這麼快便要實現?



    迷霧退散,祝孟嘗醉酒原是騙局,越風頭疾原是假象,林阡離開抗金聯盟,本也是虛晃一招。



    反間計成,完顏永璉被迫入局之初,無論他欲救兵馬,還是他所率將帥,幾乎從各個方位陷入或逼近了伏擊圈,將要迎接他們的,是居高臨下、萬千弓弩。烽煙起,山河亂,完顏永璉豈是不知,知也不得不前往。



    陣前,越風策馬凝息,等候這勁敵已久,林阡臨走的囑託猶在耳畔:“盟軍不至於兇險,但卻一定艱難,艱難在完顏永璉戰力難以想象,他很可能憑一己之力就將金軍整體拖回去,不過,盟軍有你能阻止他。他若來了,戰平你、險勝你,都無法逆轉勝負,必須完勝你了金軍才有可能迴旋。”



    所以,完顏永璉此番提劍,是勢在完勝;而越風當即按鞭,絕不給完顏永璉碾壓之機。



    戰場倏忽變得肅靜,彷彿先前的廝殺掙扎都是虛空,傷血痛楚都因那個人而淡化,拋石、滾木、箭矢、刀槍、兵陣漩渦,一切景象都削弱,所有聲音都消隱,渾忘了國仇家恨,竟以為這是江湖之遠、比武場上。



    一剎,金軍臉上好像寫滿了“王爺來了,還用打嗎,必勝無疑,旗鼓、搏殺、嘶吼都可以停了”。這些年來,無論南北哪個戰場,完顏永璉最差的戰績都是平局。



    一剎,說越風不緊張那不可能。



    誰說緊張就不去面對?



    宋軍臉上還空白的句子,等著他撫今鞭去填補!



    “劍要來,我便撐,撐到他要救的那些,全都被迫進死地、遭我軍射殺為止。”他與林阡立下軍令狀時,和昔年一樣,話雖少卻教林阡心安,他是盟軍裡林阡最強的臂膀。



    戰局內,一時再沒有其餘聲響,完顏永璉戰馬每近一步,宋軍先鋒十三翼們的心便每沉一寸。



    卻和越風一樣,心再沉,也不退,沉到極致,靜若止水,主公不在,此地以越副幫主馬首是瞻,主公怎麼不在,四面火把通明,八方風馳電騁,像極了那晚星火灣的山道上,主公對敵我雙方都喝了一聲彩:“既都是熱血男兒,哪個會不戰而退!眾將聽令,全力迎戰!”令在心中,令行禁止,刀槍劍戟,悉數禦敵!



    因為被這些人裹挾,縱然是這個冷漠嚴酷的越風,也情不自禁地去身先士卒,提鞭衝陣,是去迎敵,也是迴歸,以一個最佳狀態的撫今鞭,迴歸那年不得已放開他的李君前和小秦淮:“不管怎樣,賞心寨的門永遠向你敞開,我等你回來。”也迴歸那年還沒有蛻變的哥哥:“風兒……和我回去,哥哥會幫你……哥哥相信你……”



    回來了!撫今鞭的鋒利、決絕、以及如風之傲骨、自由、壯闊,盡在這一擋一掃之間流露,那削鐵如泥、斷刃無數的神威金鞭,只有在越風手中方能如魚得水、淋漓盡致。越風身側不遠的南宋兵將,果然能聽到傳聞中鞭的力量,漸漸那力量有了一種聲音——變幻之風。



    像一陣變幻之風,催遍梨花開,染綠江南岸,在越風一貫較冷的攻勢裡,明顯透出些內斂的熾烈,這熾烈與嚴酷刺骨牢牢結合在一起,分不清此刻是春夏還是嚴冬,只知眼前正交替呈現著隴陝和兩淮幾十年戰爭景象,再一交睫,鞭法又傳遞出如同秋風般的緊湊湍急和蕭索。不愧撫今鞭,斬光劈電穿急雨、一鞭可度四季風。



    而對手,完顏永璉,劍法堪稱鬼設神施,整體看,分明一幅曠世卷軸,渾然大氣、頂天立地,拆開尋,每劍都無跡可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冥滅劍,林阡先前就說過,“他劍法就好像悄然偷換了時空,讓你看清的路數和他表現出來的路數不一樣”,所以他的劍法和別人都不一樣,明明白白給你輕鬆看清全部路數,可偏偏你就是破不了他!



    終究是這個人,曾以半招優勢險勝過正常淵聲,九回合逼得林阡割發代首,掀天匿地陣更比獨孤清絕略勝一籌。



    以上,越風心裡清楚得很,所以告訴自己和他交鋒必須從一開始就全力以赴,破不了他也求自己不被他頃刻攻破。



    然而太可惜,十招以內,風枯鞭貧內力孤。



    表面上,越風還在竭力平分秋色,但無論是事實還是直覺,掎角之勢的沙溪清都已經認清劣勢時刻準備助陣——



    完顏永璉的戰意,原是不輸給他們任何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