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599章 衝冠一怒為紅顏

    棗林盡頭便得冥獄,獄有一口,其間昏暗,遠望深不見底。



    獄門從外開啟,只片刻可從口入,尾隨謝清發而至的林阡等人,必須精確計算與他保持距離,因此在他走後的一瞬擲入一粒碎石將門卡住。



    如謝清發般多疑怎可能沒有半分機警?然而一如燕落秋所料,謝清發絲毫不曾留意到這碎石,一則林阡細作出身、力道把握得當,二則,足見那五行陣對於謝清發而言,是怎樣一道萬無一失屏障。



    待謝清發腳步遠去,五人屏息凝神、依次進入,將門輕合,傳聞中的冥獄當即浮現眼前,一如其名,陰暗空無人跡,縱深一望無垠,一盞風中孤燭。



    悄然向內,初始略覺逼仄,沿途毫無波折,百餘尺外稍事開闊,卻見有幾縷幽光,如螢火般飄到他們身體四周。



    “當心,可能是火陣。”換作平時,自然還能讚美一句,或是捉一絲火把玩,然而這冥獄之中,無需林阡提醒,眾人也都全副武裝。神秘?清幽?美好?只叮一口,便將你灼成灰燼。



    不消半刻,地勢走低,前路變得廣袤,威脅也漸次增多,空氣中不再只有微光,綠色、藍色、紅色交替流竄,急促、兇險、多變,依稀是熲熲神光、熒熒鬼火,林阡五人疾行閃躲、絕不碰觸。



    猝然聽得一聲巨響,循聲而去形勢劇變,再沒有螢火鬼火流光溢彩,而乍見奪命大火猙獰面目——



    一剎而已,見只見熊熊烈焰拔地升騰、炫目血浪漫天流走,在五人面前形成一道不可逾越鴻溝。火勢迅速蔓延,燃燒旺盛猛烈,直將視野完全照亮,千巖萬壑乾涸,分明煉獄景象。



    雖不知這畫面是真是幻,燥熱難捱感覺是真,鼻尖臉上到處冒汗。



    “陣法已開,待到火焰主動攻擊……邪後為主抗衡,我等四人掠陣。”燕落秋說了一半停頓,是因為那火浪在她話還沒說完時已經發起攻殺。



    烈火之猛,誰可遏止?卻看邪後攜姻緣刀應聲而上,飛湍瀑流,向天奔襲,浩浩蕩蕩。便在她落川刀法連番震盪的攻勢之下,肆虐火浪有所收斂,二十回合便傾頹之象,掠陣四人刀光劍影裡如沐甘霖,赤色漸隱,縹緲氤氳。



    果不其然,水克火,火克金,第一關用邪後落川刀來闖最是迎刃而解,而林阡飲恨刀卻是輔助四人裡戰力最大打折扣的,拼了十二分氣力才施展出平日七成水平,走完這段還滿頭大汗虛脫至極。



    “怎樣?”燕落秋看出林阡步履凌亂,上前一把將他扶穩。



    “為何會如此?”沙溪清也面露關切,奇問,他蹊蹺邪後都沒這麼消耗,何況林阡是這裡武功最高。



    吟兒這才發現林阡吃力,誤以為他舊傷復發,連忙要來給他包紮,到他面前卻看他根本沒流血,於是狠狠拍了他一把:“裝的!”



    林阡慘叫一聲搖搖欲倒,燕落秋急得當即將他護在身後:“別魯莽!盟主,他沒裝,火能克金,金多火熄,所以此陣他最受累。”



    “哦。”吟兒看林阡臉色蒼白的樣子,也意識到自己剛才毛躁,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接受這批評教育,卻偏偏嘴硬不肯給關心,“什麼克不克,不就是報應,叫他想著左擁右抱!”轉身就走。



    “吟兒……”林阡話音未落,臉色大變,“小心!”吟兒忽覺腳下泥土一鬆,原是第二關不期而遇,即便沒有林阡提醒,吟兒也是眼疾手快,一劍飛星颯沓,鋒刃全然血火,對著那突發暗劍直削,決勝千里,那一劍卻明顯只是個前戲而已。



    “劍陣到了。”燕落秋提醒,這前後兩關承接得不露痕跡,但是一旦跨境、光線驟換、視野幽紫。近前區區幾步,地面陣法凸顯,三十六劍圓形排列,將他五個圍在當中,劍氣霎時流動,越轉越急,結成一片精芒,密不透風。



    不用多說,劍陣屬金,吟兒只需將前一關的火勢引來惜音劍內,便能勝過。她雖為人毛躁慣了,戰鬥向來不掉鏈子,對敵經驗也豐富得很,因此雖是拖著道劍光好像粗魯地直衝著危險處去,卻顯然不是送死而是粗中有細、一邊衝鋒陷陣一邊勘破那劍陣形式——



    那應該是從天魁、天罡到天哭、天巧共三十六,各有招法,相輔相成,她才不怕,見招拆招,便從雲弄、滄浪到清碧、莫殘直打出蒼山十九峰洱海十八溪,多出一式,突圍之用。點蒼劍法本身風格清淡,被吟兒打出來的卻是氣貫長虹。



    原還見那些劍氣繽紛繚繞、華麗縱橫,可跟吟兒手中惜音劍相比竟還是失色不少,風花雪月和反風花雪月的雙重劍境,在如今狀態最佳的吟兒身上結合得恰到好處,林阡雖不能上主位助她,卻在一隅邊助陣邊微笑欣賞,吟兒只有這時才最自信,世所罕見的幻變,難出其右的靈氣,捨我其誰的凌厲,還多出一絲,當仁不讓的霸悍……



    不錯,此刻吟兒,終還是帶著些氣的。



    三十六劍鎩羽而歸,陣法危難似乎解除,忽聽得一聲尖銳嘶鳴,驀地從上空激起團團殺氣,還未回神,竟又有七十二劍同時居高臨下射出,四面八方雨點蝗蟲般向他五人衝下,這攻勢實在比地上的迅猛、強烈、突如其來得多,縱使林阡都差點沒能應急,卻看吟兒速如霹靂,惜音劍鋒芒畢露,一劍兩萬式毫不畏懼直朝著鋪天蓋地向她射殺的利劍打,一往無前勢如破竹好像在說,來啊,來啊,就這麼點嗎!



    那七十二劍威力無窮,然而吟兒的惜音劍左抹右絞、上刺下掃,竟然罕見地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每把劍與她拼過都如被疾電彈開匆匆跌落,盟主之威,無敵至此……



    除了有他四人為她分擔之外,倒也有火能克金的屬性加持?吟兒輕飄飄落在地上,聽著那一聲聲金鐵落地的緊張聲響,覺得真正是解氣得很,渾不覺她適才氣勢瘋癲到了可怕。



    度過危機,吟兒打落的劍就像戰場上的箭矢般橫七豎八滿目瘡痍,回頭一看,實在是意猶未盡……不過轉過身來見這一關燕落秋似乎因自己受累,吟兒心裡總是有點過意不去,想了想,還是站到林阡和燕落秋中間去給她依靠會兒,那時吟兒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林阡給她吃豆腐啊!



    殊不知,燕落秋能靠著她走比靠著林阡還求之不得,走著走著忽然噗嗤一笑:“茁壯,原是這樣的意思?靠著盟主真是很舒服,這世間沒有誰能比得上。”她目光掠過吟兒前胸,吟兒不自覺地直勾勾盯著她修長的腿看,險些失神,緩得一緩,擺起架子:“自信些。你這雙腿,我也沒見過更好看的……”



    鳳燕二人從針鋒相對到相互扶持只這一關功夫,教沙溪清連連側目歎為觀止,好在第三關接踵而至,他覺得還是去戰鬥比較能接受……



    “深淵,水陣。”顧名思義,劍陣走完就是一道裂谷在前,深不見底,鬼氣森森。全境瀰漫的霧氣提醒,谷底是可殺人的寒水,四周圍隱隱泛著鹼味。若要確保不掉下谷,便只能走五座鐵索橋。



    有五座,似乎很多餘,令人很高興?不,這五座狹長的鐵索橋,不能用“座”來表示,而只能用“根”。它們分別狹長到都不能形容成只容一人經行,或許可以形容成只容一隻螞蟻經行——光線本來就不佳,橋面還窄到了若不凝神看你都無法發現它的存在。



    凌萬丈深淵走鋼絲,且這鋼絲細到、暗到、不易察覺到下一刻可能就會失足,與此同時,還得應付這漫天遍地、忽來忽去、內蘊寒毒的水龍來襲。



    “邪後,可好?”吟兒擔心邪後恐高。“早已不懼。”邪後一如既往地令她踏實。



    最難的一關,天不遂人願地最漫長,燕落秋說,五行陣涵蓋的這一里路,近半都在此處。這一關最該擔心的其實還是沙溪清,他不僅不能掉下橋,還要確保發揮出色,如果連他都滌盪不開這水陣攻勢,那他五人就註定在此全軍覆沒。



    所幸斷水劍不負眾望,這般兇險境地依舊篤定,萬道劍光每招每式都剛猛、熱烈、激昂,對著每一滴水都毀滅之意只要斷開就合不上,那水陣時聚時散、驟升驟降、若隱若現、忽而盤旋忽而衝宕,變著法向著核心攻防,遇到沙溪清卻無一例外分崩離析。



    不同凡響,林阡震撼地看著他,要在這時空一線如此完美地起轉騰挪,難道僅僅是劍法卓絕就可以達到?走路穩,是因心志堅。沙溪清和他鄭王府的麾下雖然沒有明說、雖然不像五嶽那樣惡劣地掃蕩民間去向金廷示威,卻比鎬王府幾個當家在洗刷父輩恥辱之路上走得決絕太多……



    很快水陣越攻越弱、潰不成軍,眼看第三關也安然度過,但林阡立刻發現了一個問題,他五人到這第三關末都已耗得差不多。



    這五行陣毒辣就毒辣在這一點,說是需要五個人合作打,每一關實際上都耗兩個人,如此安排之下,燕落秋和林阡還沒到要發揮的那一關就已經累得半死,像沈宣如那種檔次的武功還真是沒法充數。



    儘管林阡和燕落秋自脫離火金兩陣後還是能有所恢復,卻必然不及闖入冥獄時的最起始狀態,所以接下去他們一關比一關難。



    “這我就不懂了,既然土已能克水,為何還要金木水火四個一起掠陣?”吟兒不解,為什麼要五個人合作打。



    “土若無水無木,不能長養萬物,若無火無金,不能繁衍生息。五行雖相剋亦相生,缺一不可。”燕落秋如是解釋。



    “原來如此。”吟兒茅塞頓開。



    說話間下了十幾層臺階、步入地勢更低的第四關領域,那是座規模宏大的殿堂,外表氣勢雄偉,內在空曠靜謐,初時無陣法痕跡,只有幽藍色碧綠色交替在壁上晃盪。



    陣在何處?未及回神,四起裂響,循聲而望,殿堂上下左右開始剝落,泥沙俱下只在剎那,難道是經過一番混亂後淹沒來者然後復位?!眾人尚在驚疑,燕落秋只說了一句“我的”,即刻抱弦躍至主位,《驅邪》旋起,高亢繞樑,每個音調都如有實體,打在每寸土上響徹耳畔。



    吟兒看她操縱燭夢弦或揮舞或坐彈,心道原來不止琴可當武器殺敵,還能以旋律隨風潛入,真了不得。一眨眼,還看她琴端暗器頻發,如暴雨梨花,無一虛發,更加折服:她就算沒有那美貌性情氣質,單憑這武功,也是能令勝南稱歎的女中豪傑吧……不敢分心,忽而力竭,一驚而醒,這才看不管自己也好、沙溪清也好、燕落秋也好,分明都已到了體力極限,邪後更加被這一關剋制得死死,堪稱毫無作用。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便在這間不容髮的交睫間,前路忽然閃現兩個人影,又聽邪後驚呼一聲“逐浪”,吟兒登時意識到——



    哪怕沒有聽到聲響,就算正常情況下帶逐浪折返,謝清發也該到這地方了。



    林阡事先計算好的時間差,正是大約在第三、四關時,離外界最遠,離最深處次之,適合以多勝少地對謝清發暗殺,不會被五嶽任何兵將增援或通風報信。原本謝清發的到來是正中下懷,為何此刻覺得猝不及防?



    初次嘗試,毫無經驗,未想剛到這五行陣的第四關,眾人的戰力相加剛好到達瓶頸!



    謝清發聽到“逐浪”而先看邪後,隱約猜出他幾人身份,微驚之際,目光掠過吟兒和沙溪清定在林阡,直覺也好神交也罷謝清發都立即意識到了他是誰,冷笑一聲正待說話,卻聽見琴聲尋到陣法主位燕落秋,臉色大變:“傾城,原是你……竟真為他背叛我?!”他當然難以置信,有五行陣的庇護他連天皇老子都不怕,因為知道五行陣具體情況的有且僅有他夫妻兩個。



    燕落秋原還極力彈琴、不受外界干擾,此刻見是他來,面色冷漠如冰,隔著塵沙,輕笑回應:“什麼傾城,叫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