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582章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吟兒。”林阡忽而將她拉到沙盤旁,意味深長,“真覺得羅洌毫無還手之力?”



    “怎麼?難道不是因為陣法太強、反噬我們雙方的緣故嗎?”吟兒一愣。



    林阡搖頭:“羅洌惜敗還說得過去,慘敗不可思議。一晚連失三營,實則為了讓王冢虎有膽去對楚將軍叫陣。”



    “故意的?和僕散揆在淮水的實而虛之一個道理。”吟兒點頭領悟。



    林阡移動沙盤上的小旗:“王冢虎意氣風發朝著楚將軍的駐地去,於是離小王爺的本營就越來越遠。”



    “孤軍深入,會被圍殲?”吟兒問的是王冢虎,同時憂慮鄧友龍所領南宋官軍。



    “王冢虎與鄧友龍不一樣,有勇有謀,環慶難出其右的將才,他不會那麼容易被圍殲。”林阡褒揚道。



    “那楚姑娘這一計是個什麼道理……”吟兒蹙眉想不通。



    “王冢虎越繞越遠,一旦此時小王爺寨中發生異變,王冢虎遠水難救近火。”林阡對沙盤上的一處山河作出傾覆之勢。



    吟兒一驚:“什麼異變?”



    “閆幼麟的夫人,經思雪之手,騙她對小王爺下毒。從對陣之前至今,應當很快便見效,見效之日便是閆幼麟夫婦圖窮匕見之時。”林阡低聲說,“楚風流在閆夫人身邊安插眼線無數,一旦察覺異動,立即黃雀在後,企圖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吟兒一驚,疑惑:“你怎知……”頓然醒悟,“你更在楚姑娘的後面。”



    閆夫人借刀殺人,楚風流順水推舟,林阡則一石二鳥。



    看林阡點頭,她噙淚問:“是什麼藥?不會致命吧?要不要提醒小王爺?”



    “不會致命,不必提醒。”林阡搖頭,“閆夫人為求穩妥,用的只是尋常軟骨散,楚將軍不可能害他,我也會暗中保他。”



    “那便好。他畢竟是思雪的丈夫,也是我的親兄長……”吟兒放下心來。



    “楚將軍需要閆幼麟和小王爺互耗,所以非得將王冢虎趁早調開,一旦她被克三座營寨,我便知陳鑄的暗殺不過是她借的東風,也知道盟軍打破這三足鼎立的時機到了。”林阡一笑,續說戰事。



    “海上升明月,想必金營中的他們,也已及時向你送信,證實了你的猜測。”吟兒說到這關鍵。



    吟兒提到海上升明月只是順口,卻不知此事有楚風雪穿針引線。



    當化名趙昆的楚風雪發現了閆氏的野心,由於她必須回到陳鑄身邊繼續潛伏,所以勢必要對金軍全體說真話、不能有半絲隱瞞。在金宋雙方都得知小王爺天衣有縫的情況下,她只能代林阡在楚風流已有計策的基礎上,完善出一條計中計。



    她預想、也窺探出了楚風流的順水推舟:被軟骨散削弱後的完顏君隱,在對抗閆夫人叛軍時陷入膠著,兩敗俱傷之際,楚風流教羅洌從斜路殺出,趁亂將匪幫一舉吞沒。



    她卻在楚風流親自引開王冢虎時,令掩日暗中傳匿名信給王冢虎,那未曾署名的信件隨著飛鏢一起紮在王冢虎的小腿肚,卻讓王冢虎第一時間接到了大哥和二哥可能撕破臉的舉報。無論是真是假,攻城拔寨都不如兄弟和睦重要。



    好一個王冢虎,一邊下令退兵,一邊暗留伏兵,有條不紊,沒教楚風流撈到半點便宜。此乃後話。



    所以在林阡這裡,輕而易舉一石二鳥:就在羅洌大軍壓境剿匪之時,原還在前線的王冢虎突然拼死殺了個回馬槍,及時出現救下小王爺,聯手平叛並且反擊金軍;得知楚風流居心叵測調開王冢虎的小王爺,自然意識到她和閆夫人的毒殺脫不開干係,會在此事之後與金軍勢不兩立,矛盾升級。



    與此事毫不沾邊、對此事卻瞭如指掌的林阡,最有可能得到完顏君隱及其麾下的進一步靠攏。



    “那麼詭絕將軍對思雪的暗殺,與楚姑娘還有你的計謀都沒有關係?只是橫生的枝節?”吟兒多嘴問了一句。



    “是,可能連陳將軍自己都沒想到,麾下們會比他還激進。”林阡嘆了一聲。



    



    林阡這計策再妥善,也明知枝節而忽略,更加忘記對另一個人的計算。



    完顏永璉。



    任誰都不曾想到,就在這天清晨,他竟孤身一人,潛入了盛世!



    崎嶇的路上充盈著山霧,他靜若止水坐在崖邊,微笑欣賞花石,呼吸蒼莽樹海,



    等候在他觀察已久、完顏君隱的必經之道旁。



    乍見父親那深刻難忘的側臉,完顏君隱一陣暈眩,險些沒能站穩。



    強敵環伺,作為唯一主帥,父親竟孤軍深入,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動之以情、要他妥協?



    而他,屏退左右,怔怔望著,心亂如麻,竟吐不出父王二字。



    “你不肯見我,便只能這般。”完顏永璉開口坦然。



    完顏君隱迅速調整情緒,語氣堅硬,立場明確:“戰場無父子,王爺請回。”



    “若非林匪手段狠辣,你決計不會被拖下水。”完顏永璉眼中閃過一絲冷酷的殺機。



    “就算他當初不來找我,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觀,父王瞭解,君隱自幼便見不得欺凌、掠奪、不公允。”完顏君隱堅定述說理想。



    “我比他強得多。”完顏永璉一言盡顯王氣,“所以三足鼎立不會太久,你是註定要同他聯合、反抗我了?”



    “血濃於水,亦不墜吾志。”完顏君隱狠心,絕情。



    “從前你答應過我會努力磨練你的征伐欲,亦接受我所說的‘南征北戰,方能創造太平盛世’,何以你從川東之戰以後就憑空消失?”完顏永璉嘆了一聲,不解地問。這一刻,他不僅是流失將才的王爺,更是失去兒子的父親。



    “勉強接受,辛苦磨練,發現那樣不對,自然另闢蹊徑。父王想要將南宋平定,君隱卻覺得,寧可停在那裡、兩國和平共處、永結盟好。”完顏君隱嘴角一抹微笑。



    “那只是假和平。”完顏永璉痛心打斷。



    “父王心中,只有武力統一才是真和平嗎?”完顏君隱反問。



    “林阡和他麾下那些人,沒有一個是服輸認命的性子,他們無一不想著抗金北伐奪回中原。我女真鐵騎,自然不能高枕無憂,做著毫無戰伐的夢。”完顏永璉恨不能直接將他說服。



    “如若消除了不公、矛盾、差異,我認為林阡和他麾下那些人,不會再想著抗金北伐奪回中原,因為到了那個時候,什麼金什麼宋,都是一體,沒有區別。既然沒有輸贏,何來服輸認命?”完顏君隱說。



    完顏永璉因他這句心念一動,居然無話可說,天真嗎,好笑嗎,夢想在沒實現的時候不都是那樣嗎,何況完顏永璉在完顏君隱那個年紀也是這樣想的,當初他握著柳月的手作畫寫字落款的時候,真的想過金宋有什麼區別?要打破它首先他們就生個完顏暮煙給世人看,可二十五年連暮煙都成了鏡花水月。



    不再回憶,完顏永璉又問:“那又為何不告而別、非要輾轉到環慶?這些年來,為父百思不得其解。”



    “一開始只是迷惘、隱居、四處漂泊,後來見環慶龍蛇混雜,便留下整治、消除民間疾苦,最後,你們和林阡便接二連三來了。”完顏君隱只覺手腳有些許乏力,需要倚著石桌站穩。



    “不,以你的先見,早知我和他會在環慶僵持,你正是等在這裡阻止我和他的征伐。我也是到今天方才知道,你竟比我想象得還要固執。”完顏永璉冷冷注視著他,“你給自己選了一條几乎不能走的路。”



    “那就爬過去。”完顏君隱倔強回應。



    正自僵持,原已屏退的屬下忽然上前,匆匆來報:“幫主,不知何故,有金兵從南門殺上山來!”



    “幼麟呢,南門是他把守。”完顏君隱不得不拋下完顏永璉,急忙向事發地去,邊行邊問。



    “恐怕是昨日受傷,還沒好吧?”副將邊隨他去,邊回看完顏永璉,“那個老者,是何人物?”



    “……”他心裡閃過一些念頭,卻不願懷疑自己的父親,“與他無關,隨他去吧。”



    



    然而當他步入閆幼麟駐地的第一刻,便知道所謂金兵犯境根本子虛烏有——



    原是自己的麾下出了問題?內部的瓦解才最可怕,一瞬而已,他與幾個隨行副將毫不設防地,被閆夫人及其黨羽提刀攜槍層層圍住。



    劍拔弩張,氣氛壓抑,他真是一時失察,忽略了這個再渺小不過的女人:“這是何意?”厲聲喝,“幼麟何在?!”



    “暫時醒不了。”她冷笑,“我真是不懂,他憑何奉你為神,將我父親辛苦多年的基業拱手相讓!”



    “既然不懂,何苦盲從,放下武器,我不怪責。”他和林阡同一類人,臨危不懼還能輕取敵方一半人心。



    “寨子裡的兄弟們,有幾個願意與那王冢虎共事?他從前與我們爭奪地盤,害了我們幾多兄弟?!”閆夫人的親弟弟高呼一聲,端的是挑撥離間的好手,原已傾斜的人心忽然又再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