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578章 男兒心如鐵,試手補天裂




    教陣法內外得見此刀者,無不有“正跋涉於炎夏路中,忽而遭雪光掃蕩,倏忽見月生山巔,豁然覺置身澤國”之感。



    恢弘如山嶽,浩蕩如海河?在他刀中,素來都是華嶽無三尺、東瀛僅一杯,慷慨激豪,蕩氣迴腸。



    而同樣是以白氏長慶集的心法起步,林阡刀意如從平地拔起萬仞的高峰,林陌刀意卻令人難以置信得完全相反,便似從人間一落千丈的裂谷,戰至白熱,四刀交纏,險象環生,難解難分,林陌步步帶林阡往深淵墮,林阡卻招招將他向歸途拖。



    後一剎,林阡神智已完全復甦,此時離逆斬之招僅剩七步,他雖霎時心亂、晴天霹靂,卻沒猶豫更沒停止進攻——仍然堅持著一副鐵石心腸,執意要將構築已久的刀局從一而終——這樣做,這樣狠,這樣毫不留情的一刀又一刀,劈砍,削斬,掠掃,只因他不想傷陌,他想救陌!



    他何嘗不知軒轅九燁和他在賭什麼,此刻他也孤注一擲、只進不退,期盼著這雙熟悉得鐫刻入命的飲恨刀,能夠喚起林陌哪怕一絲的回心轉意,如此,他才能有把林陌拖回南宋的機會!



    以進為退,如果林陌能被喚醒而收手,那林阡能夠將勝負遊刃,勢必會把傷害降低到最小,林陌也能戴罪立功回來……



    然而還有五步時,他分明看清了陌臉上的不悔、陌刀中的悽絕……



    當年陌表面冷冷淡淡,內在卻是熾熱肝腸。而今相遇,冷到極致,令人心骨俱寒。



    靠得那麼近,雙生子之間強烈的心靈感應,使他知道林陌此刻不是假意幫助金人,林陌是真的在全力以赴,真的已經絕情、投身敵國來反殺陌自己曾經捍衛的一切——



    “不止一個金人招降我,十年前,我便沒答應,十年後,也斷然不。這一生,絕不。”



    為什麼人會變,原則會變,誓言會變?



    先變的,又到底是什麼?!



    由於林陌不再退讓、充滿攻擊和煞氣,所以林阡的心終於出現了那絲猶豫。



    一切盡在掌握,



    天生的謀算者、陰謀家,軒轅九燁,即將把寒澤葉斃於劍下,嘴角露出一絲必勝的笑:雖然酸楚,可是值得……



    



    天不遂人願。林阡盡力掃清障礙,只求不與林陌死戰,誰料耗盡機謀還是躲不過,未出奇蹟,沒見轉圜,於是無法挽回地、和陌陷入這生死一線。



    猶豫,當然猶豫,當是時,漫天遍地只剩下這獨獨一個選擇、區區一條出路——與他並肩殺敵所有人的需求和心願,都是殺林陌。



    倒數第三回合,飲恨刀原已強行封死了永劫的所有去路,驀地從刀鋒間竄進一片似曾相識卻從未見過的場景,林阡的心登時一顫——



    好像有一記悶雷打在頭頂,一時間戰亂喧囂全消失,取而代之是短刀谷鋸浪頂下的清晨,天剛矇矇亮,他一覺睡醒,看見淙淙溪流,看見彼岸盛放的木芙蓉,大雁紛飛,秋高氣爽,淡淡陽光輕灑身上,一群野鴨在船伕驅趕下吵鬧著從越溟河遊了過來,他剛站起,發現不遠睡著個和自己年紀相若的幼童,正揉著惺忪睡眼:“哥哥,我們居然睡著啦。”“哥哥,怎麼愣神了?”那幼童,與他有著一副從來相像的面容。“哥哥,原來爹爹孃親沒找來嗎,一點都不愛我們,哼,還是哥哥好。”原來,正常人家的孩子,就是這樣依偎著兄長的嗎。



    林阡的心像落入泥淖的石頭,一沉不振,滑向深淵,手臂一麻,全是鮮血,握飲恨刀越緊,就越是想鬆開——不,現在在對陣,在征戰,生死攸關,這只是飲恨刀帶來的幻象而已,從未發生過的事,川宇,我不能念你!不可以再想!



    飲恨刀驟然發狠,生生將林陌逼退,萬眾期盼之下,手臂負傷的林阡一刀擊偏永劫,隨即另一刀已衝破林陌防線;勢如破竹,排山倒海,離勝局鎖定唯餘兩步,突然,又好像被一道強力阻停——命運之力,直扼咽喉,狠辣無匹——



    “哥哥,你在哪裡啊,川宇不想練刀,只想唸書彈琴……”像是不同時空在交錯?那孩子哭著焚琴燒書策,是為了他才失去了所有的興趣和快樂,為何一夕之間又必須把功業全部還給他!?



    林阡,那孩子聰明絕頂,雖然初始不情願學刀,一旦學起來,卻有著和你一樣、甚至更強的參悟,



    他唯獨比你少的駕馭、不如你和抗金聯盟的交心,都是你欠他的,



    他輸給你的,你所擁有的,全是他讓給你的,



    你這一刀,如何能穿過他的身體去殺敵!



    頰上一片火熱……刀光掠過林阡面上,鮮血隨即濺落在永劫之側,眾人驚呼聲中,林阡眼前映現出玉紫煙慈愛的臉:“阡兒,答應我,不要和川宇為敵。做孃親的,不希望你們反目成仇。”



    不,不對,娘,不可以,不可以在這個時候牽絆於親情,要抗金,要對陣,要擔負天下人!



    最後一步,殺是不殺?!



    天下?大義?倒是很好的藉口啊……



    建康城,秦日豐在他刀下倒地那一刻,他便意識到,他很難再和林陌釋懷,一生都會對林陌負疚。



    陳倉屍橫遍野,那在宋人眼裡看著激昂,在金兵眼裡看著恐怖,在吟兒眼裡看著痛心,可在他自己眼裡,他實在太沒用了,救人而已,憑何瘋魔?



    迫於壓力殺了秦向朝,吟兒在他懷中痛哭,其實最沉重的還不是他?



    他奪了陌的志向、絕了陌的路,還有意無意地,害死陌身邊那麼多條人命。



    說什麼寧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說什麼與天下人絕對互信,那豪氣沖天,那壯志凌雲,全都建立在另一個人的痛不欲生裡。



    淮南,陌深邃的雙眼,原來是你



    川蜀,陌清淡的笑意,沒有言語



    隴陝,陌猶疑的眼神,不肯親近



    在這最後一刻,記憶越來越狂亂,穿錯於耳畔肩頭,迅猛到腦後生風,兇險到骨疼欲裂。



    對陌,他如何下得去手?



    沒有時間,不容喘息——下不去手但焉能不下!



    “你要帶著飲恨刀,去統帥江湖,你是林阡,聽見沒有,不要讓給別人……”臨終前的父親,虛弱地囑託,同時嚴厲地下令。



    “不,勝南,你就是林阡。”風裡,吟兒和他說,一臉淚水。



    是,你是林阡,你就是林阡。



    今生今世,必承擔屬於林阡的榮耀、也經受屬於林阡的苦痛。



    “我早已經豁出去。你這條路再難走,我都一定奉陪到底。”天驕說,你從出現的那天起,就不是一個人孤獨地走在路上,因為無論對錯、成敗,我和你始終同一立場。



    “雲霧山上,我和他,林阡,還有許多的少年豪傑,有北伐抗金的盟約。”瀚抒雖有稱雄之心,卻一直牢記最初的夢想。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是宋賢自幼就掛在嘴邊的話,也是玉澤自小就寫在客廳的自勉,誰說傷春悲秋者就不心懷興亡盛衰。



    “北人以為南方人早已沒有了抗金斗志,其實我們心裡在暗暗燃燒,而且火不會滅,一層接著一層。”風行以紙下闇火為喻,告訴他所謂南方人安於繁華都是誤解,縱使紈絝子弟養尊處優,也照樣有直搗黃龍的決心。



    “師父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四個字,就是‘江海爭流’,咱們淮南,抗金也不能落後。”理想薪盡火傳,君前一肩挑起了白翼死後支離破碎的小秦淮。



    “我很滿足的是,我已經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我創建的越野山寨,是插進金國的一把利刃。”後來越野走錯了路,所幸還有越風和子滕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