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563章 王者一怒




    眾將癱倒在地,林阡無人可擋,失去理智的他,策馬在金兵中徑直追了數里,左衝右突揮刀狂斬。一干金兵,沒有一個不給他讓道給他留了一大片空白,然而這一大片空白卻也很快被他刀鋒上鮮血染透,原已失色的夕陽,須臾被這人間映紅。



    匹夫一怒,血濺三尺,王者一怒,流血千里。



    “川宇,回來!別過去!”林阡咆哮,瘋了一樣,見陣殺陣,見人殺人。宋恆、吟兒皆吃驚不已,不敢追卻豈能不追,然而哪裡追得上他,和他隔著一片血海!



    “假使連自己的兵都沒能力守護,你我還談什麼抵抗北伐!”終於,凌大傑這句醍醐灌頂,令適才認輸的一眾將領拼死站起,步履蹣跚爬到戰馬上——便算是被馬斜帶著、滾到林阡和兵士們的中央、以血肉之軀來做一堵人牆,也不能放手讓林阡再這麼放肆地屠殺下去。



    總算憑神駿腳力,成功堵截於林阡身前,金人們全數劍拔弩張,戮力同心對抗起這魔鬼。



    林阡策馬越行越慢,他若不停他們怎麼追得上,當是時,夜幕初降,天昏地暗,他忽然像被打回原形,墜落馬下全身溼透,吟兒急忙扶起他、才一觸碰,心神大亂,他傷口流血到處都堵之不住,臉上早無人色,哪裡都在發燒,火毒顯然滲入了氣血,“勝南!”心膽俱裂,哭不出聲,淚流滿面,無能為力,唯有將他藏在懷裡。



    “別去,別去,回來……”他一邊噴血一邊堅持,除此沒法確認他還活著。



    “鐺”一聲,宋恆眼疾手快,玉龍劍直刺偷襲阡吟的一劍,將軒轅九燁的攻勢駁了回去。



    然而林阡瀕死,此消彼長,這麼多人帶著仇恨圍攻宋恆,真正令他難以承應,好在他的信彈早已發出,盟軍不可能沒有反應。果不其然,玉龍劍撐到十五回合時,從天而落一杆長槍,銀光爍爍,氣魄雄偉,槍主正是他一直齊名卻從未並肩作戰的人,穆子滕。



    猛虎下山之勢,鷹擊長空之態——當這縱橫寰宇的穆家槍縈繞於玉龍劍側畔,令宋恆原本吃緊的右路立竿見影地高枕無憂。槍鏗然,劍燦然,並肩禦敵,櫛風沐雨,轉守為攻,勢如破竹。



    彼此慕名已久的九分天下,早在雲霧山比武時便互相引為對手,經此一戰,果然配和對方齊名,而難免慶幸:他們終究是戰友。



    一左一右,前架後打,殺開血路,匡護危主。



    金宋雙方激戰正酣,平衡局面驟然更改:不知何時起,四面八方竟有喊殺之聲,鋪天卷地、響徹雲霄,循聲而望,成千上萬盟軍將士,黑壓壓地如潮水般湧向此間……



    軍容整肅,浩蕩天威,風起雲湧,沙飛石走——他們,除了宋家堡數位高手外,全都是舊時越野山寨的寨眾。軍醫葉闌珊恰好也在此地,她帶來了林阡的生機。



    穆子滕和宋恆不同,他不是輕騎簡從、分散找尋,而是一知變故便率部奔赴,只不過他本人一馬當先、甩開了後續兵卒罷了。因此他的到來不只是救林阡命,更是來宣告勝局已定。



    鳳翔路越野山寨原本就壓金軍一頭,加之林阡才剛血洗此地、金軍戰力幾乎為零,如何不從原先有序撤離、變成倉促逃跑、再變成作鳥獸散;而當聽說林陌離開,穆子滕當機立斷:“這就將他搶回來!”



    可是,追出千萬裡,都為時已晚……



    直到深夜,吟兒都緊抱著林阡在原地等待,從前方傳來的消息卻都一無所獲。



    “怕是,怕是會帶回中都?”宋恆也很疲累,走回阡吟身邊,作出這番猜測。



    正好擊中林阡心頭,失血過多的他其實還未清醒,精神依然不穩、大怒衝出一句:“閉嘴!!”捂住胸口,不可遏制,“滾!”



    宋恆登時怔住,笑容全僵在臉上,今天這一番表現他自以為很是出色,總算可以在陳倉撈個戰功回去,因此把在平涼的自責拋到了九霄雲外,他以為林阡忘了、沒往心裡去,他為什麼會抱著這種僥倖覺得林阡會忘!



    主公根本怪他,果然很不齒他,不然怎麼會出離憤怒、前所未見?宋恆才燒熱的心頓時涼透,尷尬地陪著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主公雖然沒說,可他也能猜到,主公的意思是,這些天來,所有場合,他宋恆都是最象徵南宋江湖、最能代表“林阡”的人!可他卻……



    可他卻,把林陌一步步趕到、逼到了這個境地,還差點害了林阡,或許已牽連大局。



    心寒,失望,絕望,說不怨林阡那不可能,更多卻是對自己的責備,宋恆宋恆,為何你行事這般不周全!主公本來是把你當回事的,是你自己辜負了他!



    



    這場毫無預兆的大戰,當夜就波及陳倉,很快更席捲了整個鳳翔路。



    那兩天林阡卻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大部分時間都毫無意識可言,縱然連戰況也不曾問詢。



    世人皆傳,林阡是在隴右鞏固的基礎上,意圖一舉拿下關中,繼而以之為跳板謀奪河東,宏圖霸業指日可待;



    蜀地笑談,什麼隴陝兵鋒,什麼女真鐵騎,到他林阡刀下和泥捏紙糊沒什麼兩樣。



    然而,大錯特錯。



    南宋官軍的北伐熱情,早前一直被天驕、曹玄、宋賢、文暄等人有意無意地壓制著,未想林阡竟親手引發鳳翔板蕩,不僅破壞了他自己為盟軍制定的徐圖進取戰略,也給韓侂冑吳曦等人的乾柴上添了一大把烈火。原還可能長久都“正在籌備中”的北伐,竟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兩天後他終於醒來,悔不當初也於事無補,只自責自語,誰捅出來的簍子,該由誰去補。



    吟兒知道林阡將要挑起的擔子更重,也懂此番入魔對他打擊太大,一則花了這樣大的代價都沒能成功救回林陌,二則給盟軍埋下了難以計算的後患,三則,暌違了多年的失控入魔,竟比往年要輕易得多……心中一慟,捏著穆子滕的捷報卻勸不了他,只能紅著眼眶握住他的手說,有我陪你。



    也許後兩點都是將來才該擔憂的、未必不能補救的,可是此番沒能救回林陌,是已經發生的,也是最令林阡痛心、灰心、頹廢的。換往常,無論戰力或謀略,他都可以輕易把林陌在虎口奪下。而這件事發生的時間實在不巧,正是鐵堂峽之戰剛將他耗盡……



    他清醒時,樊井的嗓子因為罵吟兒不勸阻而罵啞。



    他清醒時,宋恆終於依言滾回了川蜀,滾得遠遠的主公見不到才好。



    他清醒時,穆子滕與凌大傑大小鏖戰百場,鳳翔各地都烽煙四起,激烈程度不亞於平涼,令他不得不將軍帳移到兩地交界。



    而林陌,如即將斷線的風箏,間或會有消息,又不停出現空白,海上升明月關於他最後的行蹤,是盟軍據點較為單薄的延安府,據說車駕剛到彼處的完顏永璉,放下公務親自垂問,給他治傷,噓寒問暖,完全就是當初林阡對赫品章的模樣。



    “不論他是自願也好,被迫也好,早有此意還是臨時起意……覆水難收,主公只能與他斷絕關係。”華一方在帳內,對林阡如是說。



    林阡冷硬回應:“我說不呢?”



    華一方單膝跪地卻無限脅迫:“主公三思!”



    “此番屠殺,是我一個人的錯。”林阡斬釘截鐵。



    “他已經降金,並且和完顏永璉都有了關係。”華一方跟他根本不在一個話題。



    “……”吟兒忽然一個冷戰,卻不得不為陌說話,“可是,那天他與蒲察秉鉉交談後,圍攻我和勝南的金軍很快便撤了,我們也不再危急……”



    “不是。”華一方打斷她,“據子滕抓住的戰俘描述,當時是因為金人的探子見到了子滕的兵馬、知道盟軍已經開到了幾里之外,蒲察秉鉉未作大戰之備、不敢與子滕交鋒,所以才撤。”



    “是嗎……”吟兒還是想說完,“難道不是因為,川宇根本是為了救我們兩個,才答應了蒲察秉鉉的要求,以自己作交換?”



    “換往常,也許能。”華一方搖頭,反駁,“但那晚的川宇,不是平素的那個。這半個多月來,在他身上發生了太多變故:家破人亡,含冤莫白,顛沛流離,命在旦夕……本就萬念俱灰,只留了一口氣徘徊在降金的底線外,可是我的弟子沒藏好令牌被他發現,緊隨其後懸崖上的一刀置他於死地……這下可好,紫煙的死,他都可能推測我們在其中起了推進的、甚至是主導的作用,而一如主公所言我們都是為了主公……他如何能不對主公生恨,認為主公是萬惡之源,如此,怎還可能犧牲自己來救主公?主母未免把人性想得太過簡單、美好。”



    他字字句句都是針都見血,沒有迴避去戳痛林阡,那天林陌確實反常,確實必須結合前後情境來推論——宋恆麾下的背後一刀會否真的會令他聯想到林阡弒母?而事實上,玉紫煙,他們的親生母親不正是他林阡害死?忽而冷笑一聲,他林阡濫殺無數,本就罪無可赦,想不到還有這麼多的親人令他罪加一等,真是下了地獄千刀萬剮都無法救贖。



    吟兒一時也語塞,是的川宇分明已經退讓到了極限,即便如此都還是林阡麾下的眾矢之的,無望翻身,走投無路,這種情況下哪裡還能用平素他的個性去揣摩他?她設想的那種人性只屬於正常時候的林阡,她從來就看不穿林陌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當日金軍陣前,林阡分明已經快挽住他手,他卻後退一步,那深邃眼眸、生疏神色,吟兒至死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