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537章 風傾竹雪

    “她的話?哪句話?”吟兒愣在那裡。



    “‘殺師父的兇手是一回事,你們幾個是另一回事,總不至於把你們給害了,你們可是抗金的老大。將來江西八怪在江湖行走,還望你們記得今日的人情。’”金陵會意,學著韓鶯的腔調,叉著腰演得惟妙惟肖。眾人都被她逗笑,不熟悉的真不知道這麼漂亮又聰慧的女子,居然還這般詼諧風趣。



    “哦我明白了,其實不用韓鶯賣這個人情,胡弄玉本就是不會殺我們幾個的——一旦涉及抗金人士的流血,東山國的王位就坐不穩,她哪會那麼蠢,殺抗金的老大犯最重的罪?縱使抓到我們也不會給我們性命之憂。”厲風行搶在吟兒前面猜。



    “然而,只有胡弄玉寥寥幾人知道我們是誰——啊,所以勝南的意思是‘亮身份’嗎。我們幾個假意落網,然後對東山國所有人亮出身份,繼而免受牢獄之苦,自由活動在稻香村裡,伺機與師兄師嫂裡應外合!”吟兒茅塞頓開,爭著作出結論。



    “……”林阡不知道吟兒是怎麼推論到這一步的,“即使不受牢獄之苦,我們也不可能行動自由。胡弄玉和她的手下們不會殺我們,但是會防我們。若是自投羅網,只可能被他們傾力軟禁、一直到事件結束。”“而且一公開身份知道是林匪,稻香村的村民恐怕會鳥獸散,連帶著好幾個臨近村寨的民眾,那還得了……”金陵面帶窘色。



    “所以胡弄玉才和我們之間,心照不宣地各取所需,一起保守著我們身份的秘密。”林阡說。胡弄玉深知阡吟等人不想擾亂稻香村民眾,同時她需要東山國一眾等閒之輩不瞭解阡吟兩人原是抗金最重要的領袖——若然完全瞭解,他們必定連搜捕都很難賣力。



    猜錯了?吟兒和風行相互瞪眼,作出你真笨的表情,“那到底這句話隱藏著什麼含義?”



    “勝南是因為韓鶯說的這句話,想起了稻香村、童非常、童非凡。”葉文暄說時,冷飄零點頭:“就是這般不巧,事件是東山國的事件,地點卻發生在稻香村。”



    “命案、兇手、誰栽贓嫁禍、誰奸惡不赦,是一回事,自家兄弟、村民們的生死安危則是另一回事,總不至於參與了旁人鬥爭卻把和自己鬥嘴鬥氣幾十年的親兄弟給害得生死未卜。待東山國離開了,若兄弟脫險,必然更加反目,童非凡還理虧;若兄弟死了,村子裡還有幾個服他?”金陵說。



    “正是這樣。”林阡點頭,“問題就出在,這一次胡弄玉將童非常也陷在了牢獄。”



    風行吟兒豁然開朗,原來林阡從韓鶯的話裡看見的,是“人情”,是“童非凡是稻香村的老大”。



    “雖然現在童非凡臣服於實力更強的胡弄玉,但他內心深處,必然有諸多對此事的不滿或恐懼,我們找個機會私下見他,去敲敲他,讓他幫著尋找機會偷偷釋放童非常等人。”林阡繼續說。



    “如此,便有了師雲才等人隨之越獄的良機。”葉文暄笑。



    “不怕胡弄玉想到這一點嗎?”吟兒縝密起來比誰都縝密。



    “不怕,她做得出,就想不到。”林阡搖頭。胡弄玉只要邁出了佔領村北的第一步,就給了數十年不敢侵犯村北的童非凡一大塊心理陰影。離間分化?可不是胡弄玉一個人能幹的。爭取勢力,化為己用,原是林阡的強項。



    “現下只剩一個問題,如何與童非凡接近?”金陵說。



    



    政變後的第三日清早。



    僵局遲遲不肯化解,冷飄零既沒捲土重來,亦未棄械投降,更不曾作出任何動作,遲則生變,胡弄玉不得不增大尋找力度,然而稻香村雖小,環伺群山磅礴,林阡等人竟好像銷聲匿跡;加之林阡等人離開盟軍已有時日,不知抗金聯盟會否加以增援。事關隴陝戰局可曾牽制住盟軍,此地私情有無可能影響抗金大業……種種矛盾,糾結,令胡弄玉難免心憂。



    事件對於稻香村南的民眾卻平息了不少,村寨最繁華的街道上,陸續有人出來擺攤買賣,在這場倒春寒的雪後,熱鬧程度堪比集市。胡弄玉添了件外衣,獨自在這條大街尋覓疑犯影蹤,只因懷疑阡吟等人會不會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知不覺走到一個老嫗的攤位旁停下,被其上琳琅滿目的飾物吸引,一時沒有離去。



    老嫗應是剛剛才到,還在將箱子裡的大小物件一件件取出、排列掛起,老態龍鍾,一臉慈祥:“姑娘,喜歡這釵子嗎?”看胡弄玉手裡握著個釵頭有鳳的,急忙推薦:“姑娘有眼光啊,這鳳釵可是我家祖傳,姑娘喜歡就……”



    胡弄玉搖頭,冷硬回答:“我不喜歡。”決然轉頭,看見一旁玲瓏剔透的玉佩。



    “姑娘啊,原來看上這玉佩?確實比鳳釵還有價值!”老嫗很會把握商機。



    “這是何物?上面刻著的字、又是什麼意思?”胡弄玉奇問,那最顯眼的地方掛著的兩塊玉,一塊的表面依稀刻著個“香”,一塊上面則刻著個“凡”,再往裡探,還有不少玉佩,卻都是成雙成對出現。



    “這多虧了我家老頭子的能耐,他能在這玉佩上,刻出你想要的任何圖畫或者字,然後叫我拿出來賣。”老嫗提起丈夫就合不攏嘴,許久才說到主題,“村子裡的年輕男女,最喜歡到我這裡來,把兩個人的名字各取一字刻在上面。姑娘,你要不要和心上人也刻一對?”



    胡弄玉眉間瞬即添上一絲悽苦,許久才擠出一句:“不用了。”



    “姑娘這麼美貌,該不會是還沒有?嗯,也好,也好,不著急,慢慢挑,千萬不可以像這些人一樣。”老嫗說。



    “這些人?怎麼?不是愛侶嗎?”胡弄玉一愣。



    “除了裡面幾對是最近的、還沒來得及取走,外面這些,都好多年沒來取啦。可想而知,是山盟海誓過,卻分道揚鑣了。”老嫗很健談。



    “情這東西,多半假的。”胡弄玉冷笑一聲,放下玉佩,轉身就走。



    “哪裡有?我和我老頭子,可是快六十年了!”老嫗自顧自地嘟囔。



    胡弄玉向前行了數步,直到聽不見那老嫗,方才從適才悲慟的情緒逃離。這時看轉角有人煨著山芋在賣,愣了一愣,才剛逃離,便又淪陷——記憶裡的一幕幕如山如海、轟然倒塌般重現眼前、壓得她根本沒法再走下去:



    “玉兒,快跑,莊園的主人發現了我們!”“玉兒,那些山芋便不要了,扔了!”……記憶裡那溫暖寬厚的手掌,代替父親拉著她一路向前奔跑,那一刻,那一路,四目相對,十指緊扣,情深意切,這樹林,這命途,一直跑不完也好。



    “獨孤哥哥,挖的山芋都在這裡了!”她舉起包袱,才發現包袱不知何時破了一角,偷挖的山芋卻在逃跑的過程裡一隻一隻地漏完了。



    “你這傻姑娘。”他笑著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沒有責怪,只有寵愛。



    視線和腦海,竟然一起模糊。



    呵,想不到我胡弄玉,也有那麼天真無邪的時候啊。



    



    不經意間已經轉彎,毫無意識地走上了石橋,橋的彼端,一望無際青竹高聳,她恰好也穿一襲碧綠,霎時整個人世好像僅存一種顏色。



    不,並不只有一種,微風輕拂,竹枝盪漾,積在竹上的雪被愚公移山,向地面落下一絲絲一縷縷白,有些正好吹送到她所站的橋頭,晶瑩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