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533章 琴劍飄零

    “清者自清,我有何懼?”冷飄零面容波瀾不驚,氣質卻不怒而威,吟兒忽然想起李純祐,相似場合他會是怎樣的神色?



    “很好,卻不知再過片刻,你是否還能這般篤定?”胡弄玉那明豔嫵媚的容顏搭配這一身白裙,竟出奇地兼具一分清新氣質,教誰也無法將眼前天生尤物和野心家扯上聯繫。



    “哪三條罪名?我洗耳恭聽。”冷飄零淡定自若。



    “第一條,縱容親信勾結外敵、出手傷人,以致司馬大師昏迷不醒、命懸一線。”胡弄玉話音剛落,阡吟四人面面相覷,敢情她把他們的出現也歸咎於冷飄零?畢竟阡吟也是外人也可以說成被冷飄零“勾結”,然而適才和阡吟交手的人裡,有什麼“司馬大師”嗎被重傷了嗎?



    “司馬大師是被金人所傷不錯,但我只是恰好路過,還施以援手了,怎到了你的口中,便變成了始作俑者,而且這和女王陛下有何關係?!”冷飄零身邊,韓丹氣憤不已。阡吟等人這才放下心來,原來沒有被順水推舟,胡弄玉所指是先前之事。



    “是嗎,怎有人看見,是你刺了司馬大師一劍?”胡弄玉冷笑一聲。



    “哪個人看見了?是你麾下居心叵測之徒吧?”韓丹憤然回擊。



    “原來如此。”林阡和吟兒對視一眼,知道事件本身不假,當日胡弄玉可能正是因為司馬大師遇險,才匆忙奪取真龍膽對阡吟不告而別——胡弄玉對吟兒致歉時說過,“我不告而別是情勢所逼,那日族人與人摩擦,有性命之憂我必須出谷”……原來如此。



    看起來胡氏一族乃至那彈丸小國全民都痛恨金人,用這條勾結金兵的罪證來指控當然最為煽動,但當韓丹與胡弄玉各有說法,證據便顯得不那麼充足——然而要整垮一個人,只要有轟動效應,證據不足又如何?胡弄玉以此對冷飄零打頭陣、先給對手的天衣撕開一條縫再好不過。



    “勾結外敵,他韓丹有什麼動機?”冷飄零薄怒,“難道我們便不恨金人,只准你有國仇家恨?”



    “他自然不會存心和金人交好,但看司馬大師不支,突然心生邪火、借刀殺人,為你鞏固王位,也並非不可能。”胡弄玉語帶險惡。



    “所以這就是縱容親信勾結外敵?真是牽強附會。”冷飄零斥道。



    “借刀殺人,難道就不算暗中勾結?司馬大師重傷,我的羽翼剪除,自是對你最有利,難道不是你授意指使?”胡弄玉語如寒冰。



    吟兒聽慣了別人用陰謀論說林阡幕後黑手,現在同樣的證詞指向冷飄零,油然而生保護欲,不禁插話:“‘莫須有’罷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林阡知道胡弄玉本性不壞,但此番表現當真奸惡,為了王位無所不用其極,但或許,她是為了救母迫切心急顧不了那麼多了吧。惜鹽谷一戰,林阡早就把胡弄玉列在麾下名單裡,所以總是寧可把她往善處想,然而,葉文暄冷飄零更加是自己人,更加必須保護——不及多想,也是挺身而出:“這條罪責有待考證,不能為證。”



    胡弄玉適才把阡吟四人排除在外,本意他們是外人不能干預內政,然而林阡反客為主,順著胡弄玉的“見證”之說把自己的身份硬是抬高成了德高望重、決斷是非的中立者、裁決者,好像不得到他的認可案件就不能宣判似的。適才他們雙方和他都戰過,氣場在這裡,眾人根本沒法反駁他問你是誰啊,居然還真把他當成了判官。



    金陵見林阡威懾雙方主帥、順帶著把不明真相的大眾糊弄了過去,既感心安也覺有趣,不禁被逗笑,胡弄玉身側那個紫袍人胡中原,時不時地注視她幾眼,若有所思。



    “好,那就列舉第二條。”胡弄玉一副“且叫你心服口服”的表情。



    吟兒本是順著那道注視金陵的目光看向胡中原的,冷不防見到胡中原身邊不遠站著個有點模糊印象的女郎……還沒想通,肩頭就被人一拍,同時也想起來那女郎是誰。



    “好巧!”吟兒喜不自禁,跳起來看拍她的人,果然是——“師兄!”火光亮徹,眼前人是個絡腮鬍子的憨實大漢,原是她師兄滿江紅,對面站在胡中原身邊幾步的,正是他的妻子韓鶯。他們應該都是現在才到,應邀來掠陣的,未想見到吟兒,趕緊過來打招呼。



    “小師妹,沒想到在這裡看見你!”滿江紅笑呵呵的,一如既往樸實,黝黑的臉上還有些紅暈,“我們前幾日剛找到胡弄玉,還正想通知你。”



    “嗯,不巧……”吟兒心忽而一顫,幾位師兄不在戰場頗有閒情,加之一直在關注紀景之死,所以一旦出現胡弄玉的蛛絲馬跡,顯然是比他們更早就能追尋到兇手、也更瞭解全部事實的,與他們相遇,不能算是巧合,而應是必然。然則,為什麼他會站在胡弄玉那邊,而非像吟兒這樣,看見就拔劍欲殺?事實究竟怎樣?難道另有玄機?



    “發生了什麼事?你們為何和胡弄玉一起?”吟兒問時,見醉花陰也穿過人群,穿過敵我。



    “說來話長。我們來隴陝有一陣子了,日前尾隨一個可疑的胡氏族人找到胡弄玉,結果遇上金兵殺人,險些也被混戰傷及,好在胡弄玉的麾下搭救。我們三番四次想直接取她性命,奈何她手下武功太高,而且畢竟救命恩人……”醉花陰和滿江紅顯然和吟兒一樣曾經對胡弄玉一言不合拔劍相向——“三清山的師徒,都是這樣的不分是非,濫殺無辜嗎!”這個“都”字,不同於“皆”,其實也暗示了胡弄玉見過紀景和吟兒之外的第三個、第四個人,吟兒現在才意識到。



    “後來胡丞相與我們約定,不帶兵刃、平心靜氣傾談了一次,她給了我們她不在場的證明,以及提起兇手另有其人,胡丞相對我們說,等她完成政變,一定會帶我們找到兇手所在。”醉花陰說,“這幾日,我們便成了她的座上賓客,倒是沒想到她挑戰的對手冷女王,原來就是文暄師弟的夫人……”略帶尷尬,顯然不想參與這鬥爭。



    “這邊靠近隴陝戰場,金兵確實不少,你們啊,也不小心。”吟兒語帶怪責,既擔心他們安危,又怕他們被胡弄玉利用,這時蹙眉:“胡弄玉不在場的證明……”



    “不錯,那年春天,她未曾離開過‘東山國’一次,是以不可能出現在江湖中,不可能身臨廣南西路。”醉花陰說。



    “她的麾下,當然異口同聲這麼作證。”吟兒不信。



    “慶元三年,冷女王外出尋寶,胡丞相一直代政,就算是她的對手、冷女王的麾下,也是可以作證的。”醉花陰說時,吟兒看向近處護衛的殷氏兄弟,他們都點了點頭,沒有辯駁這不在場證明。



    “胡弄玉沒有出現在江湖中……”吟兒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與師兄們對話完才去關心胡弄玉列舉的第二條罪證,那時胡弄玉已經講完,還是靠林阡複述才知道,這第二條國法家規:



    “第二條罪證,身為女王,你雖隔段時間可以出山,但目的只是為民眾尋獲奇珍異寶。然而慶元三年,你缺席國內長達一年,只是為了自己想要的輪迴劍,並且為之涉足了祖訓中的禁地京口——你回京口的事,不久前已在京口找到人證,都是當地民眾一問便知。他們當中既有人受過你的恩惠,亦有人被你教訓過,所以即使近十年過去還印象深刻。”



    “女王,這是真的?竟然回去了京口?”一語既出,不僅胡弄玉的擁躉氣急敗壞,便連冷飄零的麾下殷氏兄弟都有驚疑之色。



    厲風行怔在原地:回京口?原來他們的國家很多人都是從京口遷徙而去?比如這殷氏弟兄……然而,為什麼不準回去?誰會把故鄉當禁地?



    “這條不入禁地的祖訓,我確實沒有遵守。”飄零先是一怔,坦然承認,繼而笑諷,“胡丞相想必是先想罪名後找的證據,實在辛苦,而且居然還找到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胡弄玉也是一笑。



    氣氛雖然不像第一條的勾結金人那麼煽動,對冷飄零造成的傷害卻是一點沒少,林阡吟兒等人無法插話,只因這條經過冷飄零承認已是鐵證,而且他們對這條不太熟悉、不能理解、不好辯駁,所以紛紛看向葉文暄。



    “此事因我而起,當初我被迫成婚,她是為了我才打破祖訓,踏進京口。”葉文暄解釋,“並非為了傷害各位、為入而入,是以情有可原,還請各位父老見諒海涵。”當年冷飄零刻意遮掩行蹤、葉文暄又擅長易容,已經把暴露的可能降到最低,但冷飄零熱心腸有俠氣,曾不止一次打抱不平,總是會留下一些痕跡。葉文暄瞭解冷飄零為什麼直接承認,既然紙裡包不住火,與其否認後被人抓住把柄,不如承認了問心無愧。



    葉文暄所說合情合理,眾人氣憤之色頓減,看得出葉文暄在這個國家雖是外人、卻地位很高說話分量極重,有冷飄零的關係,也有他以才德服人的緣故。



    “不錯,女王也是有七情六慾之人,不是刻意違背祖訓,而是不得已而為。這份姻緣大家看在眼裡想必天作之合,眾位不如網開一面。”金陵幫忙說,她知道昔年母親跟隨父親離開東山國可能也違背了很多禁令,所以這句話裡的女王既指冷飄零也指胡蝶。



    “冠冕堂皇。她要不是為入而入,怎會那般瞭解輪迴劍的行蹤?葉文暄不過是個擋箭牌而已,她就是為了一己之私,非要往京口尋劍,寧可揭各位父老的傷疤。”胡弄玉說罷,吟兒一愣,那時冷飄零確實應該一心想要輪迴劍,但誰料會遇到葉文暄這個意外:“師嫂的確很想要輪迴劍不假,所以她才活躍在了京口周邊、卻一直沒敢踏進去一步,而再後來的那段時間,她眼裡心裡只怕都是我文暄師兄一個人了。”



    “情之所至,忘乎所以。”吟兒說到這裡抬頭看林阡,只因他出人意料很久沒有發話,吟兒原還不解,忽然想到葉文暄說“當初我被迫成婚”,而成婚的對象正是雲煙姐姐,那個時間點應該正是和雲煙初遇淮南……難怪林阡被勾起愁緒,昔年種種勢必湧上心頭,物是人非,饒是他向來不露喜怒,竟也難掩眉宇間那一縷憂傷。



    吟兒輕輕挽起他手,默默安慰著他,他轉過臉來,與她對視片刻,憂鬱漸漸收起,露出淡淡一笑。他適才確實想起了過去他們三個人一起闖蕩江湖的日子,難免傷懷,好在吟兒還在身邊,總是平添了幾分柔情在心底。於是緩過神來,繼續對雙方宣判:“這條罪證雖然為實,但關於緣由仍然各執一詞,女王的辯解既說得通,便罪不至退位,可改作其它懲罰。”



    “無妨。”胡弄玉拋出的這第二條罪證雖掀不起任何風浪,卻比第一條有理有據真實得多,呼之欲出的第三條似乎更加兇險。林中火把嗶啵作響,許是黑暗中呆得久了,如此明亮的光線竟教人覺得刺眼,照在每個人臉上都感到秘密無所遁形。



    “第三條罪證,你手中握有抗金志士的人命,九年前你暗下劇毒殺害了他!”胡弄玉高聲呵斥,正氣凜然,這一語石破天驚,全部光線應聲集中在冷飄零身上。



    “你說的那個抗金志士,是誰?”吟兒只覺聲音在顫,心中那不祥預感竟要成真。



    “正是閣下的師父,三清山紀景。”胡弄玉嘴角微笑再現,卻蘊含著無窮殺氣。



    “不可能!”吟兒大驚,醉花陰和滿江紅齊聲:“原是她?!”



    “師兄,怎能聽信一面之詞!”吟兒慌忙拉住他倆。怪不得閣樓上江西八怪並未出現而興師問罪時她把他們請來,原來是為了增加聲勢和勝算嗎!師兄們不想參與紛爭卻眼看就要參與,明擺著是被她利用!



    “女王陛下,可是真的?你殺了他!”胡中原目光凜冽,如電般在飄零身上來回掃過。



    “女王,您竟犯下命案?”“如此怎可為王?!”人群中不知有誰胡亂帶節奏,還未證實就開始義憤填膺。



    “據說我殺害的這個人,還是你胡丞相的血海深仇?丞相,我對你實在是太過愛惜,竟為了報你的父仇,不惜打破國法,手沾血腥?”冷飄零怒不可遏。



    “其一,我的血海深仇,早已向胡蠓、魏南窗等人報得,胡氏一族查清真相,認得清是非善惡;其二,冷飄零,你去殺紀景,並非為我,而是你自己的殺父大仇!”轟然震響,電閃雷鳴,密林不知何處起火,卻僅有寥寥幾人大喊走水,其餘人等,被這話釘在原處,心驚膽寒。



    “什麼?”吟兒拉住醉花陰和滿江紅的手忽然喪失力氣,震驚在原地。



    一直以來她對胡弄玉情緒複雜,於公,無影派的蒙冤是抗金聯盟不對,於私,紀景不該為此付出生命代價,所以吟兒同情無影派卻仇視胡弄玉。聽到林阡勸解後吟兒知道不能糊塗莽撞,但只要確定她是兇手立馬處之而後快。



    卻沒想到,兇手真不是她,而且還反轉成了冷飄零?!



    是真是假?



    冷飄零神色亦是鮮有的慌張:“你,你說什麼……”



    林阡、金陵、風行都有所震驚,葉文暄同樣是不明就裡。



    “女王陛下的父親是臨安冷鐵掌中高手冷奎,當年為了追捕我的祖父、叔伯,一路窮追不捨直到黔州邊荒之地。”胡弄玉麾下那個飛劍化匕的年輕人說,“具體情況,胡氏長老都應知情。”



    冷飄零轉過身來,雙眼立即求助於胡未滅,從未見到過她有如此驚慌無措之時,種種表現,令人感覺她先前並不知全部身世背景,今時今日才追本溯源。



    胡未滅不得不接著對冷飄零敘述:“是的,具體事實,因為令堂的臨終囑託,我等都隱瞞了多年……非要在這裡……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