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448章 少年心事當拿雲(3)

    迷境,千迴百轉無出路,唯能下馬休憩,於暗夜生出篝火。



    這一日,孫寄嘯做了好幾個時辰辜聽絃的眼,辜聽絃也發現,殘疾的那個人變成了自己——



    他的視線到現在才有點清晰,沿途一直是半個瞎子,火是孫寄嘯生的,路也是人家選的,他辜聽絃反倒成了百無一用,全受秦獅的雕龍畫戟所害……



    在互相救了一命之後,辜孫兩人相輕的感覺自是少了很多,再經一天的時間相處,彼此間瞭解也增進不少。



    辜聽絃發現孫寄嘯能主動承認錯誤,所以很是欣賞——簡單得很,這點他自己不具備。同是心高氣傲,他比孫寄嘯要難低頭;



    孫寄嘯呢,則因辜聽絃幫自己救局卻不多加責怪而對他印象大改,竟也開口,對他講了真心話,說出不少有關洪瀚抒的心事。



    原本嘛,他二人就該是姐夫和小舅子的關係,那麼親近。



    “說真的,你絕對是盟軍的中流砥柱了。”回憶辜聽絃力挽狂瀾打平秦獅,孫寄嘯發自真心地讚不絕口。



    “不,中流砥柱,永遠都是我師父……”聽絃沒有自謙,在這個微寒的夜晚想起師父,他忽然覺得心中很暖。



    “嗯,你的雙刀,深得林阡真傳,一旦他不在場,就都得靠你了。”孫寄嘯鄭重地說。



    “其實我也挺佩服你的,殘廢了還這麼能打。”辜聽絃也脫口而出一句真誠的笑贊,卻聽得孫寄嘯臉色一花,辜聽絃霎時有點窘。



    孫寄嘯這樣的人,生活中外冷內熱,有時候隨便扔句話,骨子裡卻其實特別關心你;比如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幫辜聽絃包紮,卻在其將醒未醒之時甩幾滴在人臉上裝得漫不經心,做出一副我並不緊張你也沒怎麼幫過你的架勢;不管優點缺點,不願被人拆穿,完全表露真心的機會很少,有也可能只在武功用兵這些方面。這樣的人,常常也判斷不出別人到底怎麼想,於是對別人笑談的話容易較真。



    也是這樣的人,偏偏口舌特別好——這位孫寄嘯,可以和鳳簫吟鬥嘴不相上下。



    辜聽絃好歹跟著林阡久了知道察言觀色,小輩面前豈能太放肆,趕緊收回冷幽默,規矩了點,認真解釋:“我是說,其實我真挺佩服你的——你能把很多不可能的變成可能。”



    辜聽絃的話是發自肺腑的,只是不懂如何表述而已。他覺得如果換成自己,不會在手腳筋挑斷的情況下還能去練什麼青城劍法更還練得這麼出神入化,和正常人一樣馳騁沙場、建功立業。說句實話,如果當年真如思雨說的“再也不能走路”,那辜聽絃一定會一蹶不振鬱鬱而終。



    “能把不可能的變成可能……”孫寄嘯聞言忽而眼眶一溼,“其實那個人,是大哥。如果不是他,我斷然不可能重新站起來,也不會有面對生活的勇氣。”



    “你們祁連山人,真是把洪瀚抒看得比什麼都重。”辜聽絃看見孫寄嘯這副神態,想到他對洪瀚抒的關心則亂,再聯繫祁連山人近期的各種作為,如是說。



    “祁連山人有兩個根深蒂固的原則,一個是兄弟情義,一個是抗金到底,大哥則是這兩個原則的交匯,是難得的核心和凝聚——對我們而言,他是大哥,也是主公。”孫寄嘯道,“儘管我在祁連山呆的時間很短,但也耳濡目染得足夠,想必一生一世都不會忘卻了。”



    “我想你在川東會義無反顧加進黑(道)會,也是因為它和祁連山很像吧。”辜聽絃這麼猜測著,孫寄嘯忽然愣神,一直定定看著他。



    “怎麼?”他生怕自己又說錯了哪。



    “我到沒注意過,還真是很像。”孫寄嘯點頭,追憶郭昶,“兄弟情義,抗金到底……二當家和大哥,也是一般模樣。”



    “寄嘯的父母,據說是安插在金國控弦莊的細作,卻被金人在肅清時殺害……是因為這個原因,堅定了抗金麼。”辜聽絃問。



    “我想,應該不僅是為了殺父之仇……抗金於我而言,就好似是生來就有的、本能,並且隨著年紀的增長越來越深刻……不知你聽得聽得懂。”孫寄嘯說,“天生使命感,然後自幼四處漂泊,見了太多人的不公和屈辱,耳濡目染的又全是抗金之念和江湖大義,漸漸地,抗金彷彿就變成了一種融進血液裡的東西。”



    “原來和我一樣,從不懂事的時候起,就莫名有股要抗金的衝動嗎……”辜聽絃暗暗共鳴,竟聽懂了。



    “後來聽多了父親的事蹟,就更加決心要繼承父志了。才明白,抗金原是個世代相傳的信仰,難怪我生來就一腔熱情想要為之而奮鬥。”孫寄嘯越說就越是真心話,辜聽絃聽的時候不自禁跟他靠得近了些。



    因為是同道中人的關係吧,連孫寄嘯都說一腔熱情了,辜聽絃更加被燃起胸中的戰火:“說的對啊,不僅是父仇,更加是父志,是世代相傳的信仰。那些父兄未盡的事業,那些匹夫有責的理想,北定中原,攘除外賊,救黎民於水火!”



    “嗯!”孫寄嘯素來的死表情罕見的激動,聽到辜聽絃的回應他也眼前一亮。少年壯志,他倆的理想是如此一致。



    一陣秋風掠過山林,篝火裡發出蓽撥聲響,孫寄嘯似是因這清醒了些,激動減弱,長嘆一聲:“可是,當引路的那個人走錯了路,是不是該糾正他,不要盲目跟著他呢。”



    他說的是洪瀚抒,那個寄寓著他夢想,堅定了他信念,漸漸甚至已經變成了信念本身的人。那個人,令他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充滿了兩難、矛盾、糾結、痛苦。



    辜聽絃一怔,很自然就想起了哥哥辜聽桐,抗金這條路,是他帶自己走上來的,可他也同樣地先走丟了。他錯就錯在,公私牴觸的時候,他選擇了後者,辜聽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兩難過,夜夜審問著自己,要不要盲目跟著哥哥,難道要跟哥哥犯一樣的錯,選擇私仇殺了師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