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283章 志猶在,情如歌

    三月十二晚,月觀峰戰場,暌違一個多月的妙真,終於回到兄長楊鞍身旁。



    追溯她離開那夜,正是林阡楊鞍帥帳相殺,其後她與聞因雙槍對決,再由劉全向林阡澄清內情……在吟兒身邊時她憶起這些恍若隔世,然而北上沿途,一切竟感覺還是昨天發生的。



    也許對哥哥來說,也是一樣吧,無論經歷了多久,還是歷歷在目,還是刻骨銘心……妙真心潮起伏,暗自對自己說:“一定要勸哥哥迴歸師父身邊……”如此,妙真的迴歸才有意義。



    臨近楊鞍駐地,妙真稍事忐忑,想起李全說的“妙真不輸盟主”,才有了些許信心。



    “徐大俠!”“妙真!”“妙真回來了!”楊鞍寨中眾人,得見她隨徐轅來,皆是大喜過望,紛紛前來相迎。



    “舅舅,大嫂,展大哥。”妙真翻身下馬,徐轅也與他們一一相見。



    說了幾句後,劉全喜色稍斂,對妙真語重心長:“妙真,好好勸勸你哥哥。”



    楊氏亦帶著憂急:“是啊,妙真,拜託你了。”“鞍哥他,怕只能聽得進你一個人……”展徽道。



    眾人當然為重逢而高興,但包括妙真誰都知道,當務之急還是先勸服楊鞍。



    妙真應聲,回頭看向徐轅:“天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徐轅點頭。



    “你能回來,已是最好。”便此時,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於身後,妙真驀地回頭,終看到楊鞍聞訊趕到,當即就衝上前去,倏忽便淚傾如雨。



    楊鞍輕撫著她背拍打,表情裡露出一絲苦楚。



    



    安靜坐看泰山日落,兩層視線,一半橘紅,一半灰濛。天空的右下角依稀還有山的陰影,不知存在地平線上,還是存在天際線上。



    妙真從小看到大的泰山日落,畫面中山的陰影都是灰色的。但哥哥說,早些年不是這樣的,許是被烽煙燻成的吧。可惜妙真出生那年,山東一帶就已經鼓角爭鳴,命中註定,比哥哥他們這輩人少了些童年的清澈。也許,也命中註定,生也沙場,死也沙場……



    妙真的小時候,只是六歲以前,“哥哥,妙真想去海上,看日落……”吵嚷著這個心願,楊鞍卻辦不到,事業太忙,沒辦法,就只能帶她來這裡,看齊魯群山壯美氣魄。



    六歲那年她在蒼梧實現了海上日落的心願,但卻悲慘之至,不憶也罷。事實上妙真沉浸在後來的《白氏長慶集》和梨花槍已經逐漸忘卻了……才知道夢想竟然是比不過現實的——妙真還是更喜歡泰山上的日落,因為那樣可以靠著哥哥的肩膀,看完了,等哥哥把自己揹回家。縱然單調,可是閒適。



    一路上,哥哥會跟她唱山東的民歌蓮花落,唱梁山好漢,唱黃巢起義,唱武王伐紂。雖然妙真那時還不懂歌詞的內容,但也會被方言半說半唱的韻味濡染,不自覺也就會跟著哼。



    妙真於是也不明其意就跟著哥哥一起唱:“姜子牙要販豬羊就快,他要販羊豬長銅,無奈何豬羊一起宰,沒想到萬歲爺下旨斷宰生,他萬般落到無計奈,只有賣面度營生……”



    “姜太公沙木鉤擔拿在手,兩頭越往扁擔繩,姜子牙大街把面賣,沒想到沒有一人把面稱,姜太公賣面剛說走,打那邊忽拉拉過來人馬兵。”好笑的是,有一次哥哥正好唱到忽拉拉過來人馬兵,正好就過來宋賢、新嶼、勝南他們幾個。



    “是鞍哥和妙真。”“哎呀,妙真都快睡著了麼!”“鞍哥真寵妙真啊。”那時候山東之戰剛告一段落,他們仨時時刻刻都在一起。哥哥常說,他們三個,將來都勢必成大氣候,山東義軍一定會在哥哥有生之年達到鼎盛。



    紅襖寨好些老當家也都被哥哥鼓舞振奮,諸如唐進錢爽趙顯一干人等都說,他們這一代,將完成祖輩父輩無法完成的理想……此刻,又一場山東之戰,他們那些人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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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們雖然都不見了,但故事裡的主角,都還在,不是嗎。



    就當時光倒流了一遍,把妙真帶回當年的山頂,那天日還未落之時、哥哥的身邊。也是這個時間,當夕陽以最快的速度衝向天地交界,要搶在黑色噬盡天地之前與哥哥說一句回去吧,那樣才好與當時的勝南、宋賢、新嶼剛巧遇見。



    “回去吧,哥哥。”她站起身,多年前,是說回去吧不看了,今天,是說,回去吧,回去抗金聯盟。



    楊鞍抬頭,見妙真回頭,衝他故作輕鬆地笑著:“今次回來,覺得處境比一個月前好得多了。只因此刻,新嶼、宋賢哥哥和師父,都在不遠。”



    楊鞍的臉色瞬即變得慘白,妙真和一個月前的她判若兩人,當此刻她明明毫髮無損他應該感到高興,卻心知她的回來已經經過了徐轅的灌輸和眾人的壓力……這種不符年紀的不純粹,竟牢牢附加到了妙真的身上……



    鑽牛角尖多時的楊鞍,儘管得知馮張莊事件根本與祝孟嘗無關,儘管也知叛變前夕的猜忌多是自己誤解,卻因看到帥帳相殺及其後牽連出的種種而對紅襖寨的將來質疑。說是“不糾結於”林阡變質的問題了,其實還是沒有消除殘留的惡意——



    如果說臘月廿八他叛變是因震驚於林阡陷害他的“真相”,則二月初十林阡求和他卻拒絕是因為“我已經知道真相、你林阡卻還要撒謊”,而如今,他知道林阡多半沒有說謊,可是追溯這幾個月來所有荒唐,他誠知自己的表現根本不配被寬容,如果硬要“寬容”,只可能是盟軍的借題發揮趁機侵吞——是盟軍這個集團,不單指林阡。



    當紅襖寨其他人都已經站隊差不多了,在這個他仍認為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時刻,聽懂妙真也已經徹底站在林阡的那一邊,楊鞍油然而生一股苦楚:“妙真,此時此刻,你是妹妹,還是說客……”難以置信地瞪著妙真,站起身卻不肯移步。



    妙真先是一怔,繼而微笑,挽起楊鞍的胳膊,柔聲道:“我是說客,也是妹妹——我站在師父那一邊,卻也知道哥哥出發點沒有錯。師父和哥哥,都是為了紅襖寨好。”



    “好在哪裡,還不是將你都拖進了這趟渾水?!”楊鞍惡狠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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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去天外村並不是趟渾水。”妙真鳳眼含笑,“哥哥當初認定師父變質,就是因師父讓妙真冒險去天外村,然而師父也一樣冒著失去聞因姐姐的危險了不是嗎?那是師父信任我們、才囑託我們參戰,妙真那天是出於自願,沒有半點被逼迫,因為,可以像聞因姐姐一樣,為了師父作戰……是妙真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