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1279章 長生劫,相思斷(2)

    果然斜路里出現一道不懷好意的氣息,那個人習慣了製造輿論離間分化,“終是把百里笙和柳五津的後人都救了,棄如敝履的全是時青寨、你抗金聯盟以外。”正是黃摑。



    柳聞因心中忐忑,正待說當中還有紅襖寨,卻知說了也是徒勞,能有什麼分別?卻在那時聽得吟兒回應:“是了,他們全都是時青寨,但非抗金聯盟以外。棄如敝履行徑,請勿推己及人。”



    說話間吟兒走向王爺而正眼都沒瞧黃摑:“天尊,僕散大人,雖然弈棋最終仍是我輸,但請看在我能與王爺纏鬥半日之久的份上,答應我最後一個請求。”言辭神色,盡皆懇切。



    嶽離和僕散揆沒想到她會提到自己,皆是意外。僕散揆登時肅然:“盟主請說。”嶽離心忖她可能是要懇求他們別殺俘虜,甚而至於別凌虐——越這樣開口,越是沒底氣的表現,越正中金方下懷,反被口舌誤了。



    然而吟兒又哪是那麼開口的。



    “這些女俘,雖然和凌將軍說的一樣,確實手裡握了金軍性命,但大多也只是自我防護、萬不得已,她們的丈夫、兒子、親人,是現今正在泰安以南與天尊、僕散大人兵馬相持的時青寨人物。站在金軍的立場上講,這些人與世代抗金的盟軍不一樣,罪不至死,可以招降……”吟兒說時,完顏永璉面色微變,嶽離當即制止:“不必你站在我軍的立場……”還未說罷,吟兒已然打斷:“是以懇請王爺與諸位將軍仁慈,將她們釋放、與南部時青寨匪寇團聚,也好爭得和南部時青寨等匪寇不動兵戈、和平演變!”



    不是求別殺、別凌虐,而是直接求釋放……粗略一聽,抗金聯盟,寧可失了羽翼,也要保他們性命,是多高尚。



    柳聞因一怔,這才明白盟主為何只救自己,為何不反駁黃摑反而也說這裡全都是時青寨的,這是盟主藉著黃摑的話順水推舟只有這樣才能保全所有人,因為此時此刻只有紅襖寨以外、盟軍以外的人,才有保全性命的機會,為什麼?因為她們的丈夫、兒子和親人此刻就在泰安以南跟隨楊致誠,與僕散揆、嶽離大軍相持的同時亟待與盟軍互融,這些勢力確確實實對金軍而言是存在和平演變的機會的,這些是金軍和盟軍之間的“爭地取勢”。金軍不會輕易殺這些軍民,因為他們存在被招安的可能,不像包括紅襖寨在內的抗金聯盟有組織、有歷史,也和泰安境內的軍民不一樣不至於已經全民皆兵不共戴天。



    他們,是金方和宋方都可以聯合的軍民,被誰折服就會為其賣命。他們也是楊致誠一出現嶽離就把他列為重急的根本原因,嶽離看出林阡正趁著山東大亂往這些中間勢力深入滲透,諸如時青、夏全等沂蒙兵馬和濟南的孫邦佐一樣,不經一番火煉根本還是若即若離。



    先前,林阡敢借楊致誠之手這麼做,是因為相信時青已經由吟兒駕馭、故而時青寨沒有後顧之憂,而今,這些戰俘的握緊和合理應用,使完顏永璉有機會去對時青寨不戰屈兵。



    所以吟兒談判慘敗之後,理應發生的情況是這樣的:僕散揆把這些戰俘帶到南部釋放,經過黃摑一番粉飾,同時盟軍營救無能也經黃摑一番宣揚,外圍時青寨等兵馬勢必盡數動搖,哪怕時青寨主仍然還在泰安……泰安局內盟軍之士氣也不出意外急降。但前提是:吟兒在談判中的表現很差。



    吟兒的表現確實很差,口舌沒說服凌大傑,星衍先挑釁不敬,三局棋全都輸了。可吟兒最後一句話卻旋乾轉坤,吟兒她,此刻正是在悄然而然地“攔胡”——



    無論吟兒開不開口,這些行為本就是金方要做的,現在,卻被她搶先一步,懇求了出來,不是攔胡又是什麼!?



    好一個狡猾而毒辣的女子,她這句懇求加上她下棋的辛苦、鬥劍的艱難、辯論的勞累,反而全部置之死地而後生,她把金方的仁慈都搶到她身上去了,她把王爺本來就要做的事都攬到她身上去了,王爺的心理被她運用、“對人質擒而又放”變成她懇求的了而不是王爺主動的了……誰教凌大傑等人為了嚇唬她而口口聲聲說會屠滅會凌虐,白臉還來不及給王爺唱她就先奪過來了合情合理。



    如此,這場談判開局和過程越是艱難,南部沂蒙等地軍心就越難被完顏永璉征服。盟軍非但沒有失體,反倒意外成功。



    吟兒暗自握緊了拳,她相信,完顏永璉一定會放人的,她說出來他也不會更改。



    僕散揆等人盡是瞠目結舌,完顏永璉亦心中驚撼,他知道,她的反敗為勝之策出現在何時——就出現在那個時青寨女俘支持不住的時候。不錯,在那之前吟兒雖清楚女俘們不會被屠滅但恐怕她們很難不受屈辱,因為女俘們事實上有來自四面八方包括盟軍和紅襖寨,吟兒不可能想到完顏永璉是拿這些戰俘有用處的;但就在看到那是時青寨的女當家時忽然靈光一現時青寨女俘們可能的下場,從而忖度起完顏永璉會以此開啟南部之戰局非但不凌虐反而還會保全、所以吟兒打定主意把這些原本來源混雜的女俘全部都指認為時青寨女俘!除了柳聞因之外,這些女俘的出身,金軍又有誰知道呢?



    她真的太機靈,太聰穎,雖不能高瞻遠矚卻勝在思維跳脫,竟瞬間就把完顏永璉將要作出的處置都看穿並確定,談判席上,誰先把誰的下一步看穿,誰就穩贏——



    那時長生劫剛被她下砸而相思斷已經快到了。她已經明白她輸定了卻在那時還慌而不亂地醞釀起這招談判席上的“倒脫靴”!連對完顏永璉她都佔盡先機,嶽離、僕散揆也全被她算計,凌大傑她早不放在眼裡,剩下一個善用輿論的黃摑,離間之語恰恰幫她牽線搭橋適得其反,所以此刻黃摑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牌再好,攔胡也沒轍。儘管,南部宋軍可能真的還是會有部分被完顏永璉折服,但被吟兒這麼一擋,完顏永璉的彩頭註定少得多了。吟兒志在必得,嘴角帶著笑,這種事她老做,每次讓人對林阡報信說小牛犢安好,明明是茵子小朋友的功勞,她都說是她的,雖然論功行賞時還是會輪到茵子;天外村防禦的時候,主要功勞明明是杜華和秀穎的,但她還是會適當地攬到一點監督之功……



    “好一場置之死地而後生。”完顏永璉讚歎道,隱隱也覺出,她適才的輸棋吐血有貓膩,那個恐怕也是做做樣子、示出她竭盡全力,“好一個心機至深的女子。”



    他心忖,倘若林阡在此,即便看得出他要去征服南部無組織義軍的動機,也恐怕不會作出以上所有言行,何況林阡不在此間,並不知所擒俘虜身份。



    吟兒原還帶笑看著父親,卻在那時聽得父親這樣判斷她,“好一個心機至深的女子”,她的心登時一折,與林阡曾經的評價每個字都一樣,可是語氣卻完全不同,林阡是帶著調侃語氣的,父親……誠然父親是厭憎她竟用母親的棋局。回味適才種種班門弄斧,對於並不知道自己身世的父親而言,自己的表現哪裡不是心機至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