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975章 從來良宵短

    半刻前吟兒還說,區別真假很容易,該存在的就是真的,不該存在就是假的。



    半刻後,她的母親柳月,信手拈來一張圖畫,巧借佈景光線安插於前,輕而易舉就推翻了她的言論,令這個口舌伶俐的吟兒、失色啞口無言。



    若適才,那是機關,不是紙張……林阡每一步路都先走能如何?林阡當過細作謹而慎之又怎樣?冷汗淋漓,既是嘆柳月造詣,又是憂彼此前景,不錯,他和吟兒適才路過的只是迷宮,但林阡心知肚明,之所以“只是迷宮”,是因為他目前只能看出那是迷宮!



    柳月,這個女人強悍之處在於,你明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座迷宮,卻猜不透她規劃的更深一層用意。林阡尚且如此,更別說粗心的人跑進裡面還不知道這兒有迷宮了……



    “凌雲筆,落款如此,當是你娘。”林阡唯能將話題引開,不希望吟兒緊張。



    “嗯,原來這是孃的筆名……”吟兒果然上了心,饒有興致地琢磨著。



    掀開這震驚一畫,才悉此冰川一角。其後原有個密閉山洞,林阡攜吟兒這一路過去,兩側牆上掛滿了畫作,目不暇接,歎為觀止。



    “這應該堪稱‘畫牆’了。原來娘是個大畫家!”吟兒看這些畫的落款,無一例外都是“凌雲筆”,畫如其名,筆法一流。最初有幾幅花鳥蟲魚,頗有一番自然情致,神閒意濃,氣韻不俗,後見幾張描摹瘦竹,嶙峋中見出勁節,比花鳥蟲魚看出進步得多,再多行幾步牆壁上張貼的內容多是山水江河,技藝之精,教人如臨其境。特別是有一幅錢塘江潮水圖,雖是靜態的一幅畫而已,卻竟能彰顯出“聲驅千騎急,氣卷萬山來”的聲與氣,到此刻,技術卓絕已不值得讚歎了,此氣魄與意境,天下間幾人能及。林阡忽然覺得不對:凌雲筆不應是柳月,而該是完顏永璉。



    還未開口,就聽吟兒咦了一聲:“不對,這凌雲筆,是我爹,不是娘。”林阡一怔回過神來,見吟兒指著落款讀著年代:“大定四年作。金大定四年,是宋隆興二年,娘才五歲大,再神童,也畫不出這麼好的畫啊!”



    “對,是了是了!”林阡點頭,先前的畫作一直沒有年代,但從技藝來看,都該早於這個大定四年。



    說來也奇,之前的那些畫,不僅一階段一階段的境界有提高,而且每個階段都有許多張,加在一起成百上千、擁擠而繁複。然則在大定四年之後的一段日子裡,隨著造詣的大幅提升,畫牆上數量卻反而銳減。林阡掐指一算,應就是在弱冠之齡,完顏永璉開始了他的征戰生涯。



    “爹小的時候,應是一個通漢文、工書畫的小王爺,滿腹經綸,儒雅風流。”吟兒轉頭看這漫長的一路,回味無窮。



    “難怪他後來成立的‘盛京七修’全然是金朝一流的書畫家、醫學家……我原還以為他附庸,現在想來,真是慚愧。”林阡點頭,嘆息。



    “王孫貴族,沒辦法,非學不可。”吟兒笑。如她所說,完顏永璉畢竟是個王爺,常年征伐被磨練出的野心戰志以及掠奪欲之外,他身上畢竟還有著皇室血統貴族氣息,與出身草莽的阡非常不同。



    卻是在滿牆的山水江河中,突兀地插進了一幅風格迥異、技術也生硬的仕女圖,特別像個頑童塗鴉,紙質也較凌雲筆用的差了不少,當然連筆名也沒有,阡吟立刻就明白過來,這必然是柳月童年所作,正好接上這完顏永璉的青年時期。



    “哈哈,娘是從仕女圖開始起步的麼。”吟兒興致更高,於是拉著阡恨不得一路小跑,這一段完顏永璉的沉澱期顯然一直都在打仗,而柳月,則是從童年過渡到亭亭玉立的少女時代,作畫的水準當謂之突飛猛進,數量當然也不勝枚舉。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一點都沒錯,阡吟走幾步路的工夫,柳月不知要費多少的筆墨。她年少時應經歷的也都是才子佳人、自由自在,所以除了仕女圖外,多的是山山水水,線條勾勒則輕靈細膩,自是與完顏永璉能夠區分。且箇中山水,多以巫峽瀟湘景色為主,漁舟唱晚、洞庭煙雲,盡入其間,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泰安雲藍,洞庭柳月”,並稱多年,想來正因如此,才讓天南地北的兩個人,有過照面、惺惺相惜,從而給吟兒指引了這一條人生路……



    聽林阡嘆起這並稱的兩個人,吟兒眼圈一紅:“娘畫了這麼多的洞庭湖,最後,卻溺斃那裡……”林阡按住她的肩安慰:“或許你娘她就是洞庭湖的仙女,來人間走了一遭,最後又去往彼處。”吟兒破涕為笑:“跟神神鬼鬼的聯繫在一起,確實也不那麼難受了。”



    轉過頭去,柳月的畫作終於開始有落款,名字卻出乎意料,叫做“江湖一倦客”。



    林阡曾以為,柳月生性輕狂、不屑,才會起那個“凌雲筆”,後來想完顏永璉當然也會有自負的少年時,故而說服自己凌雲筆是完顏了——可縱然如此,也沒想到柳月的名字會是倦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