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 作品

第401章 兄弟三,復當年(14)弱點

    沿途折返,重溫寒潭,那獨特的陰霾感,摻和著來自寒屍們的連串傷亡,傳染得連空氣裡都是血腥的味道。唯有這血腥,證明敵人們不是鬼怪而真正是人,魔,追根究底也如此平凡。



    與寒屍交戰的將近半個時辰,潺絲劍斷續拉扯出回憶,每一場回憶莫名綻現,都像一場絢麗的煙花,絢麗後再傾頹。宋賢的心情單調且空洞,卻實在不想去追求任何充實。因為,力不從心,額上盡是汗水,不知是緊張還是燥熱,只覺渾身皮膚都是被兩寸溫度覆蓋著,熱灰與冰,一寸寸相互滲透,摧殘著自己的靈魂,儘管,表面上他完好無缺。



    被楚風流言中,他果真時強時弱,卻不是因為失憶,而是因為寒潭——



    越靠近寒潭,他知道他一定會越凍傷,勝南是因為怕他迷路而把這條路給他,可是,勝南沒有想到的是,一旦走上這條路,宋賢就會失明,就會頭疼欲裂,就會有記憶在腦海裡翻江倒海!



    “真該死,真的又在發作!”宋賢咬緊牙關,他剛剛之所以同意走回頭路,也是偏不信邪,想證明自己是經受得起寒潭作用的,結果,事與願違,寒潭又一次在考驗他的體質……



    半個時辰,半個時辰是不是快到了,可是,他的面前,還有這麼多敵人……怎麼會,越來越多……風哀急,霧苦濃,刀光劍影,漸暗漸虛無……



    當視覺再一次喪失,他難以依賴自己的雙耳,寧家寒屍,人勢浩蕩,聲卻細膩,若看不見,聽覺再靈敏都徒勞,比對付鄭覓雲還要艱苦,一瞬,他只能憑藉著寒氣感應敵人的位置,腦海中,現實被洗淨,幻覺開始充斥,久之宛如親歷漠北,徒見那酷寒疆場:虜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



    馬蹄脫……驀然間失去平衡和高度,醒自戰馬的慘烈哀嚎,幾乎同時,下墜,麻木,恍惚中反覆一種與地面強烈衝撞的疼痛,那撞擊太猛烈,把壓在最底層的記憶都翻了上來——好像是發生在不遠的過去,和現在一樣,驚沙撲面,箭鏃穿骨,隱隱作痛,倏忽又劇烈悸動。那一夜,身負重傷,浴血苦戰,全身各處,都被冰冷的武器刺穿,沒有後援,只要放棄,就一定會死……黑壓壓的敵人身後,是奔騰不絕的江水,和浩蕩水勢映襯下的天月,夔州?夔州?是那一場、我和林阡的夔州之役嗎……那一段在抗金聯盟人人引以為榮的奠基之戰,林阡為什麼獨獨選擇犧牲我?我……又為什麼情願為他送死?記不清了,只記得,這次也一樣,這次我也是心甘情願,為他回到了寒潭,彷彿他的命令,我從來就沒有想到去反對過……



    當擊斃宋賢戰馬,寧家群魔即刻乘勝追擊,遭遇劣勢的宋賢,剎那血染一身,根本無法應付這樣的雪上加霜,潺絲劍的精彩,剛剛開始即將謝幕。



    橫豎都是一死,以前不是沒有過,死有何懼,他只是遺憾,遺憾著:棘兒,算我欠你一生,玉澤,前生欠你今生又錯過,林阡,生生世世,我們糾纏不清……



    便縱有千萬種牽掛,也無法阻擋體力的耗竭。



    



    死之時,割面陰寒,風清冷,豁然往事開。



    兇險,動盪,血腥,險惡,他曾經歷過的,類似景象。



    “是你們害她掉下去的!慕容荊棘,我找到她的話,這筆帳就算,如果找不到,你好好保住你慕容山莊吧!”怎地?棘兒害了玉澤?而我,對棘兒是這般的惡言恐嚇?



    他猛地一顫。



    同樣的血色夜晚,來自蒼梧的清風凜冽刺骨,“都怪我不好……我應該一直站在眉兒的面前保護她,不該離她半步……我害死了眉兒……”眉兒是誰,似乎,這個人的死,讓玉澤那麼揪心,那麼悲痛欲絕。她淒涼的眼淚,讓他的世界驟然跟著一無所有:“若我不是這麼猶疑著要不要和勝南見面,眉兒她就不會死……”似乎,玉澤在重見勝南的路上,一直在躊躇,躊躇能不能做好領袖身邊的女人,所以,寧可一個人背上所有的債。



    死,不光眷顧過別人,勝南,也一樣是把命系在刀劍上的人,梟騎本該戰鬥死……



    “你可知道,勝南今天早晨差點就死了,可是因為你的玉戒,他才復活……”其實自己懂的,勝南不可能是那種無情無義之徒,勝南有多愛玉澤,可以從玉澤多愛勝南之中體會。



    最深刻的,卻反反覆覆一場浩劫——玉澤在自己的懷裡呼吸漸漸衰弱,玉澤知覺模糊,玉澤說,勝南,對不起,玉澤念著,若沒有重逢,玉澤清醒過來,流著淚,宋賢,你怎麼會來,你們,不是要備戰嗎,若回去,告訴勝南,叫他小心啊,玉澤闔上眼,為什麼關心的話,我們總要在背後說出來……



    有印象了,有印象了,林阡不是故意犧牲玉澤的,然而瞭解事實的此時此刻,自己也已經死了,死了,僵硬了……



    他告訴自己,他已經追隨玉澤而去,再也不會和林阡會合了……



    



    偏偏在這一刻,意識逐漸恢復,身體也越來越暖和,他微微動彈著,還好,體力不支,命還在,全身都被裹得嚴嚴實實,還被緊緊攬在那人懷裡,不暖才怪……危險還沒有結束,那人沉著地帶他一起尋到山洞之間避難,冷靜地判斷著附近寒屍的動向,還來不及注意他的甦醒。想必,是半個時辰到了,那人見他失約,所以立刻趕來,從血泊中救出他,寒屍糾纏過緊,那人怕他有事,脫了衣來給他取暖,那人的溫度自己可以感覺到在極速地下降,那人明明也該覺得冷……



    那個人……那樣的一個人……為何自己會揣度得那麼卑劣,那根本、就是在侮辱自己的兄弟啊……



    記憶殘缺,情卻復甦,感覺來襲,撕心裂肺。



    “勝南……”他嘶啞地喊那個人,那一刻,只想要抱著勝南痛快地哭一場,不作它想。



    “你醒了?”勝南迴頭看他,帶著些焦慮和憂傷:“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到寒潭這裡來,會跟吟兒一樣反常?你可知道,那樣我會害死你?”



    宋賢虛弱一笑:“不就是為了,在你身邊多賴半刻,多瞭解些事情,若不抓住這個機會,我什麼都沒有了……”



    勝南一愣:“你不是說,不想聽那些記憶了嗎?”



    “不想聽,是因為沒有必要。”宋賢輕聲道,“你是不是我兄弟,記憶雖然不在了,感覺還在。真實的事情,不需要辯解,不需要回頭去找,現在就是,現在就有。”



    勝南頗受感動:“有了你這句話,我即便這一刻便衝出去和他們同歸於盡也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