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丞佐吏 作品

第0256章 大小流氓一脈相承

    “轉售?”“太子同齊王、楚王,果真是這般言說?”梁都睢陽,梁王宮。聽聞這則自彭城傳回的消息,劉邦面色只嗡時一滯,道出口的話,分明都帶上了些不敢置信的語調。“嘿······”“怪事······”“不過平滅一叛亂諸侯,太子之脾性······”“竟得如此大變?”滿帶著懷疑的說著,劉邦不忘嗤笑著望向身側,待一旁的夏侯嬰同樣滿臉呆愣的搖了搖頭,劉邦這才嘿嘿一笑,低下頭,細細查看起手中的簡書來。不能怪劉邦大驚小怪,也怪不得夏侯嬰‘君前失儀’,實在是對任何一個對劉盈的性格稍有了解的人而言,這則消息,也確實是太過勁爆了些。——根據彭城傳回的消息:結束庸城一戰之後,劉盈將此次平叛的主帥酈商派回了關中,以完成陣亡將士靈柩的護送、安置工作,又將追擊、抓捕潰散叛軍,緝拿英布等戰事收尾工作隨手扔給了副帥靳歙。而劉盈本人,卻是在得知劉邦聖駕東出函谷的第一時間,就從庸城動身。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得知皇帝老子出了函谷關,正朝楚地趕來的劉盈,卻並沒有趕往豐邑準備迎接工作,而是去了楚都彭城!在昨日,收到‘太子往彭城,於齊王、楚王相會’的消息時,劉邦還發了兩句‘一點都不懂事’之類的牢騷;夏侯嬰也在一旁說了些諸如‘太子應該是想帶楚王一起,好確保迎接禮儀不出岔子’之類的話,替劉盈找補了幾句。而現在,當又一則消息自彭城傳來之時,劉邦、夏侯嬰二人才終於明白過來:劉盈為什麼要這麼著急去彭城了······“嘿!”“嘿嘿······”“雖不甚得朕雄武之姿,倒也還算得上老練······”聽聞劉邦這一聲好似沒有絲毫作為的自誇,夏侯嬰眼角只猛然一抽,旋即趕忙低下頭去。——看看劉邦手中的簡書中,都說了些什麼?——太子謂楚王、齊王曰:前時,少府撥糧以解齊、楚之糧荒,然少府之糧,皆於春、夏之時,取自關中糧商米賈,且貨款未清;今戰事近畢,齊、楚亦得少府之糧而得解糧荒,然少府撥糧於齊、楚而勿得錢,又秋收已過,貨款交付之時已至,更府、庫空虛,無錢以付少府所欠購糧之款······乍一眼掃上去,劉邦手上的這封簡書,幾乎是把劉盈在彭城楚王宮,與劉交、劉肥二人的對話一字不差的記了上去。但若是將這封簡書總結成一句話,那就是劉盈朝劉肥、劉交二人兩手一攤:給錢!!!而這,也是夏侯嬰先前為什麼會同劉邦一般,做出一副瞠目結舌之狀的原因。——在過去,太子劉盈,可一直都是以脾性仁厚、待人溫和聞於天下!別說是對兄長、叔叔這等長輩了,就連對弟弟們,乃至劉如意這樣的‘競爭對手’,劉盈都一向是溫和以待。三弟劉如意喜劍術,劉盈就費勁心思,替劉如意尋了一把寶劍!四弟劉恆喜歡讀書,劉盈更是調動大量的人力去找、又拿出相當不菲的財物,甚至賠上自己的臉,去求來了一整套古籍,然後送給了劉恆!——可千萬別覺得一套古籍,就讓身為太子的劉盈都親自出馬,甚至還花鉅款去買,是件很誇張的事!自始皇帝盡焚天下之書,並由秦相李斯推動頒佈《挾書令》,即挾書律之後,這神州大地的書籍,早就遺失了九成九!再加上後來的戰火,以及項羽火燒咸陽宮等事件,春秋、戰國時期,乃至更早時期留下來的經書典故,也基本都流失大半。當今天下,書籍的稀少程度,到了怎樣的地步?都不用說別的,就說一點,就足以證明。——當今天下,包括天子劉邦在內,都找不到哪怕一本完整、成套的先賢經典!儒、墨、法等諸學都且不說,就連如今漢室的執政學派:黃老學說,都不敢說手裡哪一本經典是完整的、沒有遺失的!執政學派都如此,其餘各家學派,那就更不用說了。法家典故,現如今還能找到的,也就是幾篇取自咸陽宮遺址的《商君書》《韓非子》,而且還都是殘篇;儒家經典,那就更不用提了。——儒家六經1:詩、書、禮、易、樂、春秋,有三部部分失傳,有兩部完全失傳!部分失傳的《詩經》《周易》《儀禮》,也基本都是‘書雖然沒了,但人還在’,藉著幾位躲進深山,幸運躲過戰火的學術巨擘,才得以部分保存了下來。(浮丘伯-《詩經》,陸賈-《儀禮》,二人均為荀子門徒;田何-《周易》,自成一派而獨脈單傳,至田何為第七代)《樂經》《尚書》,更是完完全全失傳,即沒了書,也沒了人!(《樂經》傳人公孫尼子,於秦末失去下落,《樂》失傳至今;《尚書》傳人韓非、李斯,皆死於秦亡前,此三人亦為荀子門徒)唯一一部得以完整保留下來的《春秋》,更是憑著當朝計相、北平侯張蒼憑藉非人的記憶力,將《春秋》一字不落的記在了腦海中的緣故······(張蒼同樣是荀子門徒)從這就不難看出,‘一套完整的書’,在這個是多麼寶貴、多麼難得,多麼可遇而不可求的禮物。也就難怪當年,劉盈身太子之貴,都要親自上門去求、花重金去買,最後買到手,還要連番感謝人家‘忍痛割愛’。——在眼前這世道,一本書,那就是一把門閥世家的奠基石!從這就不難看出:劉盈因為弟弟喜歡看書,就找來了一整套古籍,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事。至於其他幾個弟弟,雖然因為年紀太小,還沒有展露出什麼特別的興趣愛好,但劉盈對其餘幾個弟弟的愛護,那也是整個長安士、農、工、商各階級有目共睹的。對弟弟都如此,那對兄長、叔叔這樣的長輩,那自更是不必贅述。——在以往,劉盈見到來長安朝覲的劉交,那也是再三而敗,才戰戰兢兢將半邊屁股坐下來,聽劉交給自己講解《詩經》。這也導致在過去,每當提起太子劉盈,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啊,太子盈啊,是個憨厚的人,對父母孝敬,對長輩恭順,對晚輩仁愛······而當夏侯嬰也帶著這樣的刻板印象,去看待劉盈伸手跟劉交、劉肥要錢這件事時,畫面,就頓時違和了起來······毫不誇張的說:劉盈朝劉交、劉肥要錢,而且是這麼正大光明、直截了當的伸手要錢,幾乎等同於曹阿瞞低頭認錯、柳下惠piao-g被抓!尤其是天子劉邦,在得知劉盈這近乎無賴般的行徑後,居然還有臉說‘雖然不像我’······谷応“若如此,陛下亦再言‘太子不類父’······”滿懷惡意的腹誹著,夏侯嬰終是低下頭去,將目光鎖定在了自己的腳尖。——‘我不混蛋’這種事兒從劉邦嘴裡說出來,聽聽也就算了。真要開口,好心提醒劉邦‘你對自己的認知有問題’,那才是腦子有問題。不片刻的功夫,劉邦也算是看完了手中的簡書,不自覺的嘿嘿嗤笑起來。“誒,夏侯啊。”“太子所言,亦非無理嘛?”“啊?”“少府所撥之糧,本就取自關中糧商,且少府無錢與付買金,就待賣米而得錢,再行與付。”“若楚王、齊王得糧而勿出錢,少府如何是好?”“——朕六十花甲之年,總不能失信於天下,令少府拒付此款???”看著劉邦以一種莫名得意的語調,道出這句為劉盈的所作所為背書的話,夏侯嬰面上笑著一點頭,暗地裡卻又是腹誹起來。——眼前這位,還真幹得出‘不給錢白嫖’這種事兒!非但這位幹得出來,就連此刻,正從彭城趕往豐邑的那位小的,也同樣做得出!——去年冬天,那位徵發關中勞壯、百官公卿家奴免費修渠的事兒且先不提,起碼還給老百姓發了點糧食。但今年春天,從糧商手裡買糧倉的時候,少府給的‘購倉款’,可有一半都是三銖莢錢!糧倉這樣的固定資產,那位都能‘打骨折’,‘貨款押後支付’,那就更不用說了,能給一半錢,就已經算得上是那位開恩。按夏侯嬰的預測,這件事的結果,大概率會是收錢的時候,劉盈口口聲聲‘還有貨款沒付’,等付錢的時候,就把這事兒忘得一乾二淨!而從去年,‘白嫖勞動力,但也發點糧食’,以及今年‘佔商人便宜,但也只佔一半’這兩件來看,那位小的比起眼前這位老的,多少還是講點原則、講點底線的。見自己的說法得到夏侯嬰‘高度認同’,劉邦目光中那抹心虛,也是頃刻間煙消雲散。“宣平侯所部,可還於城外?”莫名其妙的發出一問,待夏侯嬰面帶疑惑的稍一點頭,就見劉邦將手往大腿上一拍!“善!”“傳朕口諭:宣平侯所部將卒十萬,分由御史大夫趙堯、郎中令武虎各領半數,分往臨淄、彭城,以運齊、楚夠糧之錢至長安,與付少府!”神情滿是愉悅的下達‘派大軍去齊、楚兩國國都運錢’的命令後,劉邦又稍糾結片刻,便對夏侯嬰稍一招手。待夏侯嬰面色怪異的上前,劉邦便伸出手,大咧咧的將上半身貼在了夏侯嬰身前,附耳低語道:“汝親去,誡告趙堯、武虎:絕不可收三銖錢!”“——若二人此去,敢攜一枚三銖錢迴轉長安,朕,決不輕饒!!!”又神神秘秘的做下補充,劉邦這才嘿笑著坐回了軟榻之上,面上已盡是溢於言表的喜悅。——要不是劉盈主動要錢,劉邦都差點沒想起來這茬!如果不是劉盈做出示範,劉邦也大概率會看在劉交、劉肥兩人是自己的晚輩,又在去年平定陳豨、今年平定英布時都出了力氣的份兒上,將這件事刻意淡忘。但在劉盈伸手要錢,並且劉肥、劉交都同意給錢之後,劉邦掐指這麼一算,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特奈奈的,差點損失好大一筆錢!——夏-秋之際,少府給齊、楚、荊三國,可是撥了將近五百萬石的糧食!後來戰事爆發,荊王劉賈落地成盒,荊國脫離掌控,這五百萬糧食,也早就被劉肥、劉交二人分別派人取回國內了!而這五百萬石糧食,值多少錢?——要不是做皇帝之後沒花錢買過糧食,劉邦差點沒反應過來:現在這世道,可不是前秦!當今天下,米價數千錢一石!就連被劉盈刻意壓下,且得到百姓交口稱讚‘太子仁義’的關中,那也是足足兩千錢每石!本就足以自給自足,甚至有力往關東輸送糧食的關中,又經太子劉盈親自下場打壓過,糧價尚且每石二千錢,那關東的糧價,該高到什麼地步?甚至都不用說別的,就按每石二千錢來算,少府撥去齊、楚的五百萬石糧食,那也是······“萬萬,十萬萬,百萬萬······”“一百萬萬錢!!!”自顧自掰弄著手指,劉邦只下意識一聲驚呼,旋即目瞪口呆的愣在了原地。“得此錢百萬萬,府、庫當可頃刻充盈,往後,朝堂當再無錢糧之缺!”“嗯······”“——此錢,絕不可與奸商惡賈!!!”眨眼的功夫,劉邦便徹底忘記了先前那句‘這小流氓不像我’,徹底下定了做一回饕餮的決心!而當劉邦滿懷喜悅的抬起頭,想要看看身旁有沒有什麼人可以顯擺時,卻見夏侯嬰滿帶著糾結,依舊站在一旁,似是先開口,又不知如何開口。先是兄弟多年,後又是君臣多載,一見夏侯嬰這架勢,劉邦便明白過來:這廝,怕是想說些不合時宜的話。不過,夏侯嬰也還算幸運——賴兒子劉盈的福,劉邦現在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又欲言何不當之辭,以損朕之壽數啊?”聽聞劉邦這一聲半帶玩笑,半帶嚴肅的戲語,夏侯嬰先是下意識一笑。待想起來自己要說的話,夏侯嬰又皺起了沒,糾結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上前。“陛下······”“宣平侯,仍於殿外跪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