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137章 大結局

    梁芙這些話前後顛倒,翻來覆去,但反而很真實。如果是真實發生在記憶裡的事情,複述時本來就會帶很多主觀感受和想法,要是梁文氏那種想都不想就按時間線將行程捋了一遍的,才是說謊。

    王言卿已經相信梁芙的話了。王言卿朝門縫瞥了一眼,溫聲問:“你能幫我指一下當時的位置嗎?”

    梁芙點頭,跟著王言卿站起來,一邊走一邊說:“榻放在這裡,頭朝這邊,那個人站在這裡……”

    王言卿跟著梁芙的指點看,心中默默丈量距離。梁芙的閨房在二樓,窗外不遠處有一株樹,如果從梁芙窗戶跳到樹上,便可以順著樹枝爬到圍牆,一眨眼就能離開梁府。

    這個距離對女子來說有些遠,但對於成年男子,應當不難。

    王言卿不動聲色將位置信息記下,又問梁芙:“他的體型、身高,你還有印象嗎?”

    梁芙想了想,說:“當時我剛醒,眼睛還看不清,只記得他身上衣服很大,穿一身紅色褡護。”

    王言卿順勢打開窗戶,和梁芙坐在窗戶邊。外面的風灌入,雖然有些冷,但立馬吹散了屋裡的沉悶,梁芙接觸到流動空氣,眉宇也不知不覺舒展開。王言卿挑選的這個位置離門遠,又有外面的聲音掩護,說話聲立馬不明顯了。王言卿沒理會偷聽那幾個丫鬟,問梁芙:“你以前在哪裡見過這個背影嗎?”

    梁芙面露茫然,想了一會說:“我不記得了。”

    王言卿暗暗嘆氣,看梁芙的表情,她確實一無所知。她連對方的臉都沒看到,怎麼可能是通姦呢?然而禮法對女子就是如此嚴苛,一個外男出現在女子閨房裡,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不管是不是被迫的,女子都該以死來保全家族名聲。

    官府一向把這種案件定位為家務事,如果女子族中長老要將此女處死,官府犯不著和鄉紳對著幹,一般都默許了,更不會視之為謀殺。

    所以,梁文氏抓到梁芙房間裡有男人,並且上報給官府後,保定府衙和京城都沒有檢查,直接以通姦罪定案。王言卿因為陸珩的緣故,提前一步知道了這個案子的結果,她如果想救下樑芙,要麼想辦法證明不是通姦,要麼從源頭

    解決問題。

    比如,梁文氏為什麼要給梁芙安一個死罪罪名。

    王言卿墨玉般的眼睛定定看著梁芙,不放過她臉上絲毫波動,問:“你繼母給你定通姦罪名,你的叔伯兄弟知道後,竟也不管嗎?”

    梁芙聽到這裡,整個人都耷拉下來:“我爹死了,哥哥又不知所蹤,千戶職位很可能要落到二弟頭上。外人誰會為了我,得罪太太和二弟呢?”

    王言卿仔細盯著她,問:“你哥哥呢?”

    “大哥出門去了,我也不知道大哥在哪裡。”梁芙嘆氣,說,“要是他能趕快回來就好了。”

    王言卿沉默,她不忍心告訴梁芙實情,換了個方向問:“你最後一次見到梁榕是什麼時候?”

    這回梁芙沒怎麼想,很快就回道:“是十六那天晚上。”

    “你記得這麼清楚?”

    梁芙點頭:“是。那天我心情不好,睡不著覺,就去找大哥說話,想讓他帶我去寺裡散散心。我看到大哥房裡亮著燈,就上去敲門,但是過了很久大哥都沒來開門。我覺得奇怪,想推門進去看,門卻拴住了,我一下沒推開。大哥在裡面說他睡下了,讓我明日再來。”

    王言卿眉尖意外地動了下,梁芙竟然和梁榕說過話?王言卿連忙追問:“他說話的時候,有什麼異常嗎?”

    “異常?”梁芙皺起臉,想了一會,不確定說,“他的聲音好像有點低,不像他平時說話的語調。我還以為大哥生病了。”

    王言卿問:“除了說話,房間裡還有什麼異樣嗎?”

    梁芙眉毛皺著,思索了好一會,說道:“當時屋裡好像有其他聲音,悶悶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大哥讓我回去,我就先走了。”

    王言卿點點頭,問道:“之後你還去找過樑榕嗎?”

    梁芙應聲:“當然,我第二天大清早去找他,他房間裡卻沒人。我去問門房,門房說大哥不久前出門了。我特別沮喪,回去時撞到二弟從外面回來。我和二弟不是一個娘生的,不怎麼親近,我不好意思讓二弟帶我出去,就自己回來了。”

    “梁彬?”王言卿意外,直覺這一點很重要,“你什麼時辰看到他,他當時穿著什麼?”

    梁芙答道:“時辰我記不清了,只記得很冷,路上還有霜。二弟身上的衣服我沒什麼印象,可能是件深色衣服吧。”

    王言卿心中輕輕一動,那個時候梁衛逝世還不滿百天,梁彬不應該穿白色孝衣嗎,為什麼會穿深色衣服出門?王言卿沒有表露,不動聲色問:“之後呢,你們說話了嗎?”

    “就隨便問了句好,我問他大哥去哪兒了,他說不知道。回去時我不甘心,又去大哥門口看了看,走的時候注意到地上好像有東西,撿起來發現是一顆珠子。”

    王言卿忙問:“是什麼珠子?”

    梁芙說:“就是普通的珍珠,不知為什麼掉在大哥門口。我心裡還覺得很奇怪,大哥怎麼會有珍珠。我問梁彬是不是他的,他說不是,我就拿回來了。”

    王言卿問:“那顆珠子現在在何處?”

    梁芙想了想,起身去妝奩裡拿:“我好像收在這裡了……對,在這裡。”

    王言卿跟著梁芙去妝奩,她不經意調整身體,將梁芙的動作擋住。梁芙從妝奩底部扒拉出一粒珠子,遞給王言卿。王言卿拿起來看了看,珍珠大概黃豆大小,顏色很新,中間穿孔,看起來像是什麼裝飾上的東西。

    王言卿低聲詢問梁芙:“這枚珍珠我能帶走嗎?”

    梁芙點頭應了。這種碎珍珠不值錢,便是送給王言卿都沒什麼。王言卿藉著身形遮掩將珍珠放入荷包,動作又輕又快。王

    言卿做這一番動作時正好擋住了丫鬟視線,如果她們再走回窗邊,那就太刻意了。王言卿順勢坐到梳妝檯邊,裝作換了一個談話地點,問:“之後,還發生過什麼嗎?”

    梁芙見王言卿坐下,她也跟著坐好,說:“隨後二弟就跟著太太回孃家了,我自己在房裡打發時間,快傍晚二弟和太太回來,我到前面吃飯,飯後和丫鬟說了會話就睡覺了。第二天也是這樣,哥哥不在,我也不好出門,便自己在家裡消磨時間。第三天的時候,我中午睡了一覺,醒來後太太就說我私通外男……”

    梁芙回憶起那天的事情,神情又變得痛苦。王言卿按住她的手,說:“好,我明白了,你不必想那些事了。我回去後會如實稟報,你要好好活著,不要想不開,我相信大人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梁芙以為王言卿話中的“大人”是陳千戶,感激道:“多謝陳千戶。姑娘,你能不能請陳千戶幫忙,找找我大哥?他出門很久了,以前他出去遊山玩水,最多五日就回來了,從沒有離開過這麼久。”

    王言卿只是應道:“好,我們會盡力的。我先走一步,你安心休息吧。”

    丫鬟們沒料到王言卿這麼快出來,慌忙站好,臉上還殘留著慌張。王言卿拉門,目光從丫鬟們臉上掃過,一言未發,回身對梁芙說:“梁姑娘,留步。我先走了。”

    梁芙戀戀不捨和王言卿道別。王言卿下樓,梁文氏的丫鬟前後看看,躡手躡腳跟在王言卿身後。王言卿走下臺階,拂了拂裙襬,說:“想知道什麼大大方方問就是,何必像看犯人一樣跟著我。”

    丫鬟們尷尬,乾笑道:“姑娘誤會了。奴婢怕怠慢了貴客,這才跟著姑娘。”

    “好。”王言卿點頭,“既然你們沒話問我,那我來問你們。十一月十九,也就是梁太太在繡樓抓到男人那天,你們在做什麼?小姐午睡,你們應該寸步不離守在旁邊,為何能讓外男進入內宅?”

    丫鬟們尷尬,其中一個扎雙髻的說道:“冤枉啊,小姐慣有午睡的習慣,下午總要睡到未時。那天我看小姐睡著了,廚房又要人幫忙,我就去了,打算等小姐睡醒時再回來。”

    另一個丫鬟也說道:“我也是,我去燒水了。”

    王言卿看著丫鬟的表情,一瞬間明白了。她彷彿在這種環境中生活過很久,很瞭解這些後宅官司。這些丫鬟說得好聽,其實多半是她們見小姐睡著,自己跑出去歇息玩鬧了,所以繡樓沒人守著。梁文氏帶著人來捉姦,正好抓了正著。

    王言卿沒追究這些丫鬟的懈怠,問:“通姦總該是兩個人的事情,梁太太既然報梁小姐通姦,那姦夫是誰?”

    丫鬟們相互對視,沒人吱聲。王言卿眉宇不動,語氣中暗暗施壓:“說。你們總不想進大牢裡說吧?”

    一搬出錦衣衛,丫鬟們全都慫了。一個丫鬟小聲說道:“是馮六。那個姦夫跑的時候,好些人在樹下也看到了。太太立刻讓人出去找穿紅色褡護的人,結果,竟然在馮六家裡找到了一模一樣的衣服。”

    人證物證俱全,這場捉姦可謂板上釘釘,就算梁芙說她不認識馮六也沒人信。王言卿不動聲色,問:“馮六是誰?”

    陸珩乾的事見不得光,他可太怕別人給他投毒了,所以即便是陸家的廚子也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王言卿詢問未果,只能按自己的喜好為陸珩準備晚膳。

    陸珩朝紅木回紋八仙桌看去,上面放著好幾樣菜,葷素湯菜俱全,食盒現在飯菜也不見涼。

    陸珩回頭,發現王言卿正小心翼翼看著他,似乎生怕他不高興。陸珩失笑,想摸王言卿的頭,憶起她頭上有傷又收了回去:“我說了,你在陸宅想做什麼做什麼,不用這麼瞻前顧後,戰戰兢兢。這些

    正好是我喜歡的,不過夜深了,我沒什麼胃口……”

    後方靈犀靈鸞垂著頭,眼睛裡沒有絲毫意外。看,她們就說,指揮使不會碰的。

    然而靈犀的想法沒落,就聽到陸珩語氣轉了個彎,笑道:“除非卿卿你陪我。”

    靈犀嘴角一抽,險些沒掌住表情。靈犀靈鸞是受過專門訓練的,即便再吃驚都不會抬頭看。陸珩的眼睛像水波一樣瀲灩勾人,尤其當他專注看人的時候,幾乎能把人溺斃。王言卿臉紅了,幸而沒人朝這個方向看來,她暗暗鬆了口氣,小幅度點頭:“好。”

    王言卿不能劇烈活動,陸珩扶著王言卿慢慢站起來,悠悠走向飯桌。丫鬟們上前將食盒撤走,王言卿掀開瓷盅,熟稔地盛湯:“二哥,你剛回來,先喝口熱湯暖暖身子吧。”

    陸珩笑著接過她端來的魚湯,眼睛卻在不動聲色觀察。她沒有記憶,但生活本能還在,看她盛湯遞碗的動作,明顯以前做慣了。她關心的那個人是誰不言而喻,但是,王言卿的表現,卻和資料上的記載略有出入。

    陸珩掃過桌上的菜,口味都偏甜、偏淡,桌上的肉都是白肉,和記錄上寫著的“嗜好鹹辣、喜羊肉”截然不同。

    陸珩慢悠悠含了一口魚湯,問:“卿卿,你受了傷,郎中特意囑咐了要注意飲食。羊肉最是滋補,明日我讓他們運一批黃羊過來怎麼樣?”

    王言卿眉梢細微地擰了下,問:“二哥你要吃嗎?”

    陸珩笑著搖頭:“不。送來多少,都是你的。”

    “那還是別了。”王言卿低頭舀動湯匙,說,“我不喜歡羊肉那股羶味。”

    陸珩確定了,鹹辣、羊肉並不是王言卿的口味,而是傅霆州的。王言卿為了迎合傅霆州,才說自己喜歡這些。

    陸珩心裡嫌棄地嘖了聲,他開始懷疑那份調查的真實性了。看來背資料並不代表萬事大吉,更多細節還是得靠他自己觀察。

    陸珩看著王言卿低頭攪湯的動作,沒忍住笑了聲,拍了拍她的手,說:“不喜歡就不喜歡,有羶味是羊的錯,你悶悶不樂做什麼?”

    王言卿沒忍住笑了,抬頭無奈地瞪了他一眼:“你要吃人家的肉,卻還怪人家有羶味,哪有你這種道理?”

    “它們讓卿卿不高興,自然是它們的錯。”陸珩坦然說著他的強盜邏輯,絲毫不覺得不妥。他心道傅霆州這個人真是噁心,但“卿卿”叫多了,還挺順口。

    以往陸珩吃飯總是沉默而戒備,因為每一口都擔心有毒,進食於他而言完全談不上享受,只是身體需要而已。今日有王言卿陪著,說笑間竟也吃了不少。

    王言卿準備的飲食清淡好克化,一頓熱食入腹,身體從內部熱起來,腦海裡那些令人頭疼的案子彷彿也不算什麼了。王言卿傍晚用過飯,現在不過陪陸珩,陸珩放下碗筷後,她也撂了筷子,拿起帕子拭嘴。

    丫鬟們上前,輕手輕腳撤去餐具。王言卿給陸珩倒了盞茶,輕輕放到陸珩手邊,試探地問:“二哥,你遇到什麼棘手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