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59章 同眠

    王言卿第一次得知她和別人不一樣,依然忍不住觀察陸珩的神情:“真的?”

    “真的。”陸珩大大方方坐著,任由她打量。這確實是他的實話,不怕她看。陸珩握住王言卿的手指,笑著說:“你我是一同長大的兄妹,比親生手足都親。一家兄妹,你不和我暢所直言,還有誰會提醒我呢?”

    王言卿放下心,身體不由放鬆,臉上的笑也真實起來:“好。”

    陸珩感受著手心玉石一樣的觸感,無聲無息地審視她。抓到她純屬意外,陸珩原本想拿王言卿開條件,發現她失憶後陸珩立刻改了主意。他打算把她雕琢成一件對付傅霆州的秘密武器,但現在陸珩發現,王言卿的用處比他想象中更大。

    這麼罕見的天賦,這麼強的情緒洞察能力,留在後宅裡勾心鬥角太浪費了。她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

    陸珩看著王言卿,意味不明笑了笑,忽然坐正了身體,頗有些鄭重地拉著王言卿的手,問:“卿卿,你願不願意幫二哥一個忙?”

    “幫忙?”王言卿睜大眼睛,十分驚訝,“我?”

    王言卿雖然還對這個世界一知半解,但她知道陸珩是錦衣衛指揮使,看大家對他的態度,他手裡權力很大。這樣一個人,怎麼會需要她的幫助呢?

    這樣想著,王言卿也說了出來:“我什麼都不會,而且還不認得人,我能幫上二哥什麼……”

    陸珩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止住她的話:“不要妄自菲薄,卿卿能幫我的可不少。前幾天送來一份摺子,保定府錦衣衛千戶梁衛去世,他的妻子梁文氏上報,說長女竟在這個關頭和人通姦。保定府衙判處此女死刑,遞到京城核審。”

    地方上是沒有權力判定死刑的,任何人命案子都要遞到京城複核。京城批准,地方府衙才能行刑,京城若覺得有問題,整個案子都要重審。此案牽扯到錦衣衛,所以不經過六部,由錦衣衛內部批示。

    王言卿聽著皺眉,思索片刻後問:“梁文氏是梁衛長女的親生母親嗎?”

    陸珩眼中露出笑,很聰明,這就抓住了重點。陸珩不答,反而問:“你為什麼這麼問?”

    “情理上說不通。”王言卿回道,“父親去世,女兒怎麼會有心思和人通姦?就算她真的在父孝期間做出這等事,母親發現後也該想辦法遮掩,為何要主動上報朝廷?只有一個可能,梁文氏不是她的母親,而是繼母。”

    陸珩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沒錯,梁文氏確實是梁衛續娶的妻子。還有呢?”

    王言卿無奈:“你什麼信息都不告訴我,我怎麼猜?不過繼母殘害原配子女,大多都是為了利。她敢明目張膽害原配留下的女兒,多半自有倚仗。她有沒有子嗣?”

    “有。”陸珩頷首,痛快應道,“梁衛有兩個兒子,長子、長女都是原配劉氏所出,唯有小兒子是繼妻所出。而且我可以再告訴你一點,錦衣衛千戶可以世襲,梁衛去世,千戶之位理應由他的兒子繼承。至於落到哪一個兒子頭上,就看人看勢了。”

    按大明律,父親死亡,一切祖產、廕庇由長子繼承,長子再傳長孫。但大明已傳承百年,開國時立下來的律法,實際執行時早已變形。最近的例子,鎮遠侯傅鉞跨過兒子,直接將侯位傳給孫兒;指揮僉事陸松也繞過長子,將錦衣衛世襲官職傳給次子陸珩。

    傅霆州和陸珩算是個人能力突出,破格傳承,但世界上更多的是普通人,在聰明才智上並沒有太大區別。比如梁衛這一家,按照禮法應該讓大兒子繼承千戶之位,但如果以才幹更出眾為由讓二兒子繼承官職,實際上也可以操作。

    王言卿臉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她含了怒,道:“這就說得通了。梁衛屍骨未寒,梁文氏卻在這個時候逼原配長女死,甚至連自家名聲都不顧,多半另有圖謀。這個案子,絕不是通姦。”

    王言卿說,陸珩就安靜地聽。等王言卿說完,他喟嘆一聲,道:“卿卿真是冰雪聰明,比外面那些官員強多了。”

    王言卿聽著這句話不對,油然生出種不妙的預感:“莫非,這個案子判下來了?”

    “沒錯。”陸珩口吻倦怠,似嘆非嘆,驗證了王言卿的猜測,“案子定了,陳都指揮使同意了這個結果,恐怕要不了多久,那位梁小姐就要以通姦罪被處死了。”

    王言卿試著問:“陳都指揮使是……”

    “陳寅陳大人。”陸珩眼睛看著王言卿,裡面光芒幽深,似有暗流,“正二品都指揮使,執掌錦衣衛,亦是我的上級。”

    王言卿一下子噤聲了,陸珩長官定的案,這……

    官場上就是如此,尤其陸家從軍,軍中最在乎等級尊卑。長官覺得這是通姦,該處死,下面人就算發現疑點,也得照做。

    王言卿低下眸子,想了一會,還是覺得氣不過:“可是,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被人以通姦罪處死,若她是被冤枉的怎麼辦?”

    陸珩嘆氣,深深望著王言卿。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波光粼粼,裡面有悵然,有嘆息,有請求,像罈陳年佳釀,幾乎要灌到王言卿心裡去:“這也是我覺得不忍的地方。忤逆上官是重罪,卿卿,你願不願意幫我?”

    陸珩想了想,發現王言卿說的在理。一個人憤怒時拍案而起,拍案、起身、怒罵應當是同時發生的,但梁文氏卻明顯不同步,看來,她確實是裝出來的憤怒。

    陸珩心想這一趟來的太值了,他學會了好多有趣的東西。冬日風大,王言卿的頭髮被寒風吹散,和兔毛掛在一起,一顫一顫的惹人心憐。陸珩側身,將她肩膀上的頭髮整理好,說:“卿卿明察秋毫,滴水不漏,讓為兄十分佩服。不過,你有一樣說錯了?”

    王言卿一聽鄭重起來,眼睛認真地看向陸珩。陸珩把她的頭髮放到身後,又摸了摸她衣領上毛茸茸的兔毛,說:“我生氣時從來不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