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上一枝刀 作品

第28章 婚後

    許俊生說,  “我沒亂說啊,是不是都有十幾年了,最起碼有一部分能挖了吧?”

    人參和人也一樣,一樣的年數,  個子長得大小不一樣,  就先挑大的挖,  小的可以再等等。

    王場長趕緊關上辦公室的門,謹慎的說,  “小許,  這事兒不著急,  人參長得慢,  多長几年再挖更合適。”

    話雖這麼說,  但實際上,他心裡還是有點著急的,  別人不知道,那一片山林子裡,  有些人參可不止十幾年了,  有一小部分,恐怕都有二十年了。

    秋天的時候他還讓人挖了一棵,  挖出來的人參個頭可不算小了,那些年數最久的,  的確可以開挖了。

    這事兒說起來話長。

    他們興安嶺五七農場,原來並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紅星農場,也不是六六年才有的,  建國後五十年代就是國營農場,  只不過規模挺小,  職工一共才一百多人,後來因為接收了來自全國各地的知識青年和下放幹部,才被稱之為五七農場的。

    王場長是土生土長的大興安嶺人,家裡是種植園參的,他進農場當了工人,一開始的工作也是養人參。

    關於園參,普通存在一種歧視,認為它藥用價值遠遠比不上野山參,甚至還有更為極端的說法,認為它算不上真正的人參。

    但其實,園參的需求量和供應量在整個的人參市場,份額至少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有著壓倒性的優勢,而且種植園參也不是很簡單的一個活兒,稍有不慎,人參苗子出了問題,就會爛根或死苗,或者生其他的病,比種糧食可難多了,而且園參最短生長期也要五年。

    但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園參,一點都不值錢,一斤鮮參才一塊錢,和肉價差不多,一斤生曬參也才十塊錢。

    五八年,生曬參的價格更是降到了最低點,一斤才七塊五。

    那年本來是人參大豐收,市面上的園參普通質量都很好,但這麼好的貨,最終卻沒買上一個好價錢,算一算還不如往年。

    與園參截然相反的,是野山參的價格年年瘋漲。

    因此,從那一年起,很多當地的參農都改了行,不種人參了,而是改為種各種糧食了。

    王場長在山林子裡灑下第一批十六粒人參種子,也是在五八年,那天他剛從加格達奇賣了園參回來,因為賣的價格低了,心情還挺鬱悶,就一個人鑽到了林子裡,當時半是憤慨,半是異想天開。

    沒想到過了兩個月他又去樹林裡,意外的發現還真都長成了人參小苗,他當時欣喜若狂,趕緊把那些苗子都小心翼翼的給分開移植了。

    他立即又用自己的工資買了人參種子,偷偷灑了上百粒,從那以後,就成了習慣,年年播種,直到把那麼一大片樹林子全都灑滿了。

    後來人參長大了一點,他也順利當上了農場的中層領導,在他精心策劃了幾起鬧鬼事件之後,很多人都認為那一片林子太邪性,很少有人敢去了。

    再沒過幾年他就當上了場長,想辦法把北邊那一片獨立的山林圈成了農場的地盤,而且林子的兩個入口,白天黑夜都有人看守,許俊生之所以能摸進去,是因為那天中午恰好換班的人偷懶,去睡大覺了。

    這些年,王場長藏了這麼一個大秘密,就如同每天抱著元寶睡覺的兒童,經常惴惴不安。

    因為,他還做了一件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兒。

    他們是國營農場,每年的收益都是要上交給國家一大部分的,不只是上交各種公糧,還包括了幾樣藥材,有園參,有黃芪,還有野山參。

    前兩種都很容易,農場自己的園參產量一直很高,而且不止一塊田,是輪換著種的,所以幾乎年年春天都能挖參,黃芪就更容易了,山上有的是,很多時候還是一片一片的,最不易得的就是這野山參了。

    大興安嶺其實本身野山參數量極少,野山參的主要產地是小興安嶺和長白山一帶,有時候農場的挖參隊都要走上老遠,但往往還是顆粒無收。

    去年年底,農場的任務沒完成,挖參隊反倒還遇到狼群,差點傷了人,王場長怕再出事兒,就當場解散了挖參隊。

    他急得嘴上長了泡,狠狠心,大著膽子,帶上幾個人,去北邊林子挑了大點的人參挖出來,充當野山參交上去了。

    他提心吊膽的過了一個年,結果啥事兒沒有。

    這件事兒給了王場長很大的信心。

    當然了,這些長在林子裡的參,不能都按照野山參賣出去,那麼做就有點缺德了,但肯定要比園參值錢多了。

    帶著這樣的自信,他去年跟一個醫藥公司的採購員提了提,那採購員張口說了個一棵十塊錢,還說是最高價,差點沒把他當場氣死,立馬把人給轟走了。

    許俊生剝了一個炒花生填到嘴裡,說,“王叔,我覺得,您弄得那些林下參,備不住挺值錢,不瞞您說,我來之前,專門請教了藥學院的教授,人家說,要是真有這樣的人參,和野山參也差不多了。”

    王場長眼睛一亮,“真的?”

    其實他自個兒也是這麼認為的,

    這樣的人參,前所未有,以前的老祖宗很聰明的把野山參的種子留下來,於是就有了現在適合大面積種植的園參,現在他做的,是一個相反的過程,把園參的種子灑到野山林裡,成為了半野生的人參,後來這批人參結了籽,他又把這些半野生的籽灑在了山林裡。

    這麼十幾年來,其實最後的那一批人參,說起來和野生的的確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了。

    當然了,價格肯定還是不能跟野山參比,中等大小的野山參,價格都過千了,他搞出來的這些半野生參,他自己的心理價位是一百塊一棵。

    想是一回事兒,事實又是另外一回事兒,後來他又問了兩個採購員,出價倒是比十塊高,但也沒有高過五十的。

    但要是有北京專家的認可,這批人參的價格肯定就上來了。

    許俊生點點頭,說,“是啊,我約莫著,要是那些人參質量好,咋也不得一百塊錢一棵啊?”

    王場長聽了高興的同時,同時起了一絲警惕心。

    許俊生這小子有點不一般,一上來就說了他的心理價格,能有那麼巧的事兒?而且還說是北京經貿公司的,這單位以前可從來沒聽說過。

    這本來就是瞞著上頭領導的,王場長心虛,就忍不住胡思亂想了,他在想,是不是那棵冒充的野山參,被揪出來了,許俊生實際上是來調查這事兒來了。

    但面前這小青年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說實話看著也不太像。

    他猶豫了數十秒,又改了口,說,“俊生,其實那樹林子裡沒多少人參,也就外面有點,裡面都是沒有的,這點東西,不值當的還讓北京專家跑一趟,還是算了吧。”

    許俊生說,“王叔,您想到哪去了,那北京專家人家能隨便來,農場這道兒也就來過的人還成,陌生人都找不到,我的意思是,您挖一棵給我,我給帶北京去,讓人家看看,要是質量好,我給你發個電報,要是質量不好,我也給你發個電報,成不成?”

    王場長還是沉默不語。

    許俊生有點急了,放下手裡的炒花生,恨不得照著王場長的額頭使勁拍一下,好拍醒他。

    放著這麼多值錢的人參不賣,萬一消息走漏出去了,被人偷挖了,到時候哭出一百斤淚也白搭。

    他抬高了語調,說,“王叔,您不想修路了,不想買貨車了,不想成了翻新職工宿舍了?”

    不得不說,許俊生不愧是在這兒下鄉七年的人,每一句話都精準的捅到了王場長的心窩子。

    他們農場地處偏僻,但物產還算豐富,解決兩千多人的溫飽問題是沒問題的,但要是想更進一步,比如修好農場通向外頭的路,比如買兩輛專門運輸貨物的火車,比如然給職工們住上更暖和更結實的房子。

    那就非常難了。

    非得手裡有一大筆錢不可。

    但農場每年上交給國家之後,幾乎就剩不下什麼錢了,所以,這三個願望王場長想了挺多年了,到現在也沒有能力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