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梨 作品

第78章 明月皎皎(終)月亮河

    大部分人,  最先接受到關於“愛”的定義,往往來自於父母和身邊人。

    溫崇月同樣如此。

    他朦朧識中理解到的愛情這件事,來源於白若琅於溫啟銘。

    溫啟銘多年保持孤身一人,  不是選擇伴侶,  大抵是對於白若琅的愛。即使對方很快地再度選擇新的伴侶,  成家生子,溫啟銘也沒有徹底將這份愛抹除。

    在這種狀況,溫啟銘顯不會再去選擇另外一個女『性』。懷揣著對前妻未的感情去強行“move  on”,  這是極度不負責任的做法。

    也正此,溫崇月早早感受到愛情的忠貞屬『性』。

    溫崇月的婚姻起始是倉促的,  起初他沒有抱有太多期待,  只想著承擔起丈夫的責任,照顧妻子,  互扶持。

    人生很難遇到和自己志氣投的人,  親候的溫崇月認為夏皎很合適,  倒不是說滿足他內心的期待或其他,  是“合適”。

    怎麼算得上合適呢?

    不早也不晚,  那天赴約的候,  夏皎穿一件很乾淨得體的衣服,她身上有著淡淡無花果葉子的清香,  看向他候的眼睛光彩熠熠,聲音溫柔輕緩。

    就是這麼合適。

    不早不晚,  在溫崇月想要考慮婚姻的候,  也在認真考慮結婚的她出現,  個人聊得很愉快,除卻年齡有些差距外,他們是如此襯。

    溫崇月曾滿於這種合適,  隨著間的增長,他生其他貪心的念頭。

    皎皎對現在的婚姻生活不滿嗎?是說,只是酒後想起以前的某位暗戀對象,才會哭得這樣傷心?

    溫崇月傾向於後者,他知道夏皎絕不會出軌,是他過於在,在到在妻子醉酒後叫出其他男人的候,才會嫉妒到心態失衡。

    沒關係,就像能完全撐滿她,溫崇月也可以用無微不至的照顧和噓寒問暖,將那個傢伙從她的記憶中完全驅逐。

    只是一個暗戀對象已。

    如此想著,溫崇月看著夏皎的臉,她好像並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遭此對待,她在叫著溫老師,微微皺著眉,有些受不得的模樣,手指起初推在肌肉上,後面推不住,改為抓住他的手腕,小可憐,抓也抓不緊,一鑿就鬆開,手指節軟軟,力氣也小,溫崇月擁抱著她。

    “喜歡誰?”

    像是惡劇,溫崇月一定要她親口承認,反覆問:“喜歡誰?”

    必須要從她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必須要夏皎承認她喜歡的人是溫崇月。溫崇月要被自己的情緒折磨到糟糕,妒和想要得到回應,讓他嫉妒,讓他憤怒,驅使,溫崇月親吻她的臉頰,放低聲音:“喜歡誰?”

    夏皎當會說是溫老師,她這麼好心腸,到這個候也只記得溫老師。溫崇月將她翻來覆去,像是煎一塊白白的年糕,無怎麼煎都在懷抱中,怎麼都脫不開,在他懷抱中,在他唇中,只是後面她自己憋不住,溫崇月也壞心腸地沒有放手。

    他知道自己有些過分,但他的確想如此。

    普通人會如何表達自己的愛呢?會不會擁抱著對方認真地說“我愛你”?溫崇月少說這三個字,他只擁抱著夏皎,她很快樂,好像皮膚裡也有蒸騰的酒香,溫崇月將吻印在她脖頸中,閉上眼睛,呢喃地叫她名字,皎皎,小嬌嬌,多麼嬌氣又肉麻的小暱稱,他自己叫得很高興,甚至也想問問她。

    小嬌嬌呀,你喜歡我嗎?

    在你心裡面,喜歡你那個暗戀對象,是我?

    我們的婚姻讓你滿嗎?

    你喜歡我這樣對你嗎?

    ……

    這樣多的問題,夏皎都不能一一回應,她太累,彷彿一切都超過承受能力。任由溫崇月抱著她去浴室,清理乾淨後再重新抱回來。在這個過程中,她就賴在溫崇月的身上,就像小海獺貼靠著大海獺,她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就這樣依賴地蹭著他,不用說什麼甜言蜜語,也不需要她做什麼,在享受這一片安靜的候,溫崇月的心臟慢慢地軟化來,他側過臉,輕輕地親親夏皎的臉頰,低聲說著抱歉。他害得對方在醉酒後失禁,但夏皎是這樣信任他,依賴他。這份信任令溫崇月有些愧怍,但她什麼都不在似的,仍舊用鼻尖輕輕磨蹭著溫崇月。

    溫崇月確認她是愛自己的。

    如果不是愛,夏皎為什麼會跟著他在週末去騎行呢?溫崇月聽她說起過,在週末的候,她最喜歡的就是一覺睡到自醒,美滋滋地吃完早午餐,在有著陽光的沙發上舒舒服服曬太陽,看一些節奏輕鬆的電影。

    如果能有爆米花和水果拼盤就好。

    夏皎不太喜歡戶外運動,或許是在北京候的工壓力太大,她才抓緊在休息的間睡覺,用週末來補充前五天的辛苦。但在來到蘇州後,她主動提起過幾次,和溫崇月一塊週末鍛鍊。

    “對身體有好處嘛,”夏皎這樣說,“且你一個人騎行很無聊吧?我陪著你,也能和你聊天耶。”

    她這樣說著,努力堅持來,陪溫崇月去騎行,和他一塊爬山,她自己不經常鍛鍊,常常爬一陣子就累得氣喘吁吁,額頭和脖頸都出好多好多的汗,溫崇月遞給她水,用紙巾輕輕擦她脖頸和臉頰上的水。

    這難道不是喜歡?

    她完全可以在房間中舒舒服服地吹著空調,看喜歡的書或者電影,和只貓咪一起睡覺,或者和朋友一塊去逛街,購,去舒舒服服地買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

    她其實不必做到如此,但她願。

    夏皎願努力跟上他的步伐,牽著他的手去爬山,騎行,鍛鍊身體,和他一塊出海,在他駕駛小型遊艇候一臉崇拜地看著他。

    溫崇月忘記從哪裡聽到的一句葷話,說女『性』的崇拜是男人的春,『藥』。溫崇月前並不這樣想,後來思考,這句話前面個字倘若能換成“夏皎”的話,那他認可,認可這是屬於他的真理。

    溫崇月都不知道夏皎從哪裡冒出來這麼多的誇獎詞彙,她好像很崇拜他。

    溫崇月切塊黃瓜,夏皎都要眼睛亮晶晶地誇他,誇他刀工好,誇他切得均勻;

    溫崇月做一道菜,夏皎也會認認真真地用筷子夾大口大口地吃,誇他廚藝好;

    溫崇月帶她出去玩,夏皎也會牽著他的手,用快樂的聲線誇獎他知識儲備豐厚;

    溫崇月剛剛和她做完,汗涔涔的夏皎也撐著湊過去,親親他的臉頰,小聲說很喜歡他剛才做的事情……

    夏皎會為他一句“多吃蘿蔔對身體好”的建議,努力去嘗試多吃蘿蔔做的小菜,即使她本身不太喜歡這個蔬菜,卻也選擇去接受;不愛運動的人和他一起運動,去嘗試著和他的生活步調一致,去包容他的索求。

    這些,應該是喜歡吧。

    溫崇月不確定地想。

    喜歡一個人會有什麼樣的表現?會有強烈的、快要噴出來的分享欲,你看到什麼都想和對方分享,路上看到一朵纖細的草要告訴他,天上飄過一朵小狗樣的雲也要告訴他,今天買冷飲中獎,中午的菜有點鹹,水果店老闆送一隻桃,好想吃乾脆面……生活的零零碎碎都要講給他聽,所有美好都想倘若他也在場。

    看到他就會開心,無識中在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在視線即將交匯又不動聲『色』地移開,隔上幾秒,又忍不住去看;她的愛好都悄悄留,循環聽過的歌曲,逛街多看幾眼的連衣裙,提到的想吃的東西……

    你會想要將她所有喜歡的東西都送給她,這些不夠,你愛她愛到覺著她可憐又可愛,可憐到見不得她情緒低落,在她安靜的候也會忍不住抱住她;可愛到恨不得將所有她多看的東西都奉給她,再昂貴的東西都比不過她。

    喜歡是不受控的心跳,讓人誤以為是心臟出問題;溫崇月在感情方面如此遲鈍,遲鈍到連心臟都提醒他。

    你患病。

    你的病叫做“愛上皎皎”。

    它會讓你寢食難安,會讓你像十七八歲的小夥子般失去理智,會讓你嫉妒,不安,患得患失,失去理智。

    溫崇月確認自己這些矛盾情緒的終點,在於握住妻子手腕的那刻,他那不同尋常的心跳,昭示著健康的體檢報告,有看到她懵懂關切神情,想要親吻她的衝動。

    他後知後覺到自己的鐵樹花開、遲來心動。

    他愛上皎皎,併為此遭受折磨。

    仍舊甘如飴。

    愛會有獨佔欲,溫崇月不受控地吃醋,他吃皎皎和接近她的異『性』醋,也吃皎皎不吃醋的醋。

    或許有男『性』喜愛所謂“懂事”的女『性』,喜愛她們不吃醋,喜愛她們“體諒”。

    溫崇月不喜歡,皎皎怎麼能不吃醋呢?他為她的暗戀對象嘗著酸澀,她卻能大大方方地看著宋蕭,不在他和宋蕭說什麼,做什麼。

    她難道不愛自己嗎?

    溫崇月無從考證。

    坦誠一些講,溫崇月和宋蕭認識得比較早。白若琅第一次帶宋蕭見溫崇月的候,對方在上高中,說是學習目標是溫崇月所在的大學。這沒什麼,溫崇月鼓勵她幾句,也就當她是一個遠遠的親戚。

    至於白若琅說的那些不堪聽的話,荒誕不經,溫崇月全當耳旁風。

    溫崇月只知道宋蕭家裡過得不太順利,她姥姥是位藝術家,雖和宋良舟有親戚關係,但卻屬於並不那麼富裕的親戚。宋蕭依附白若琅,或許是真的敬愛她,也或許只是貪戀白若琅對她的好……這些東西都和溫崇月無關,他只知道,無白若琅有沒有說出那些話,溫崇月也只會將宋蕭視親戚家的女孩。

    哪怕那候溫崇月不確定自己和什麼人合適,也知道,自己和她並不合適。

    年齡是一個問題,溝通又是另一重問題。溫崇月信日久能生情,但這件事的前提條件也處於他能將對方視可交往對象的前提。

    除遲到的夏皎,再沒有一人能讓溫崇月能有交往的衝動。

    倒也不是說她們不好,每個人都有閃光點,不過落在溫崇月的眼睛中,唯獨夏皎最閃最明亮。

    可惜她自己都沒有識到這些。

    她這樣喜歡鼓勵、誇獎人,卻沒有想過要誇一誇自己。

    溫崇月遺憾自己來得太遲,不過不要緊,他可以鼓勵妻子,給予她勇氣,幫助她發現自己那些珍貴的地方。

    當,在這個過程中,如果皎皎也能愛一愛他,那將會好,完美。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總喜歡把愛掛在唇邊,滔滔不絕長篇大,熱烈又坦『蕩』,卻會羞澀於談『性』,嘴巴上講一千句一萬句我愛你,只是牽牽手就會滿足興奮到晚上睡不著覺,輾轉反側,恨不得手都不洗,誓要保留愛人牽自己的繾綣心動。

    到溫崇月這個年齡,又難以將我愛你我好愛你你也要愛我這種話講出來,他驚訝地發覺自己竟羞於表達這點,明明在初見就能和對方坦誠地談『性』,每次做,愛也都恨不得要血肉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卻在這最簡單的三個字上被絆住舌頭,只敢在將對方曹,到神智不清的候低聲問你愛不愛我,我好喜歡你。

    好像愛總要找個其他由頭才能宣洩出來,尤其是在無法確認對方心候,忐忑不安,如同堪堪冒出來的一根春草,不敢往周圍看,不確定自己是生在麥田是草叢,待著春風。

    溫崇月就是如此。

    瞧,皎皎,他竟出現這樣的心情。

    溫崇月當不會故讓皎皎吃醋,他不可能用這種幼稚又傷害人自尊的方法來換取那麼一點點滿足。他只是精心、加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妻子,美食能夠讓她放鬆,也能讓她變得依賴自己。

    溫崇月承認,他的確有一些壞心思,他做美味的飯菜給皎皎吃,帶著她四處玩,陪她看電影,和她一起逛街,在她做噩夢的候安慰她,給她哼唱搖籃曲,哄她入睡。無是床上是床,溫崇月都待她好,好到讓她以後再想不起其他人的好處。

    包括她那個無疾終的暗戀對象。

    成年人會對愛人做什麼呢?

    對她好,不求回報、無微不至的好。

    這一點,倒是和青春期心初初萌發的少年少女們一模一樣。

    十一月,溫啟銘心臟病復發。

    溫崇月起初沒有想到讓妻子跟隨自己風塵僕僕地去北京,畢竟一路轉機再轉車,舟車勞頓,她可以留在蘇州,好好休息。但夏皎仍舊果斷請假,一句抱怨也沒有,也不在週末計劃被打『亂』。

    溫崇月在和白若琅的私談話中得到父親真實病發的緣由,不外乎是宋良舟,打電話給溫啟銘,發洩怒。宋良舟大勢已去,早知回天乏術,又對白若琅接近溫啟銘的事情一清二楚,他再不能像年輕候那樣莽撞行事,不能再去用麻袋套溫啟銘的頭,毆打一頓解憤。

    宋良舟只能憤怒,無能地憤怒著,咬牙切齒地告訴溫啟銘,在白若琅和他離婚前,就已經和宋良舟開始聯繫,約會。當年人的離婚是宋良舟鼓動的,溫啟銘就是窮小子,哪怕現在當教授又能怎麼樣,哪怕現在白若琅頻頻去看望他又能怎麼樣。白若琅年少可能有愛,後來嚐遍沒錢的苦頭,現在她眼中只有錢,宋良舟供她一年隨心所欲地買奢侈品供她四處看展,溫啟銘那點退休金,不夠白若琅一季的衣服開銷……

    溫啟銘心臟本就不好,被宋良舟一頓前塵往事的辱罵,受刺激,這才進醫院。

    溫崇月儘量壓著情緒,請白若琅離他們父子遠一些。

    不要再來打擾他們的生活,立刻、馬上離開。

    這段爭執中,溫崇月的確做不到一個好子,至少傳統義上的子不應該用這種口吻和母親對話。他嚴肅,苛責,明確地告訴白若琅,她當年的行為傷害到自己和父親,無如何,他們都不接受“破鏡重圓”。

    摔成半的鏡子能拼在一塊,摔碎到掉渣的鏡子,很難再拼到一起。

    於情,溫崇月不能原諒母親這幾年的“打擾”;於理,白若琅對溫啟銘的病情不利。

    白若琅被溫崇月說到哭,她流著眼淚離開,溫崇月又何嘗能放鬆,他只感覺到疲憊不堪,很累,不是那種運動過後的累,是經歷過一場糟糕戰爭後的累。

    這場戰爭沒有贏家,溫崇月並不想讓妻子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說是逞強也罷,自尊也好,沒有男『性』願在心上人面前流『露』出這種疲態。溫崇月明白皎皎生『性』沒有安全感,雖溫柔有韌骨,卻心思敏感易悲。他希望自己能成為她堅實的後盾,能夠成為她可以堅定選擇依賴的對象。

    所以溫崇月沒有立刻去找她,他獨自避開人群,尋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

    菸草能夠暫排解苦思煩惱,溫崇月『摸』個空,才識到自己已經戒菸許久。他只坐在石頭上,安靜地、慢慢地自我調整情緒。

    不能這樣去見皎皎,不能讓她擔心,不要讓她為這些無謂的事情憂慮。

    只是溫崇月不知道她是如何找來的。

    他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屬於他的妻子愛人,踩過碎石子路,向這邊走過來,急匆匆——溫崇月能想象到她疾走的畫面,他在想,皎皎今天穿的是雙小皮鞋,很漂亮,但似乎不適合長間走路,走這樣的石子路是不是不舒服——

    這樣想著,夏皎已經快速地走進來。

    溫崇月抬起頭,看到妻子緊張不安的臉龐,憂心忡忡,她在急促地呼吸著,有些難過地看著他。

    真糟糕。

    讓她看到自己這樣一面。

    溫崇月笑著問她:“皎皎,怎麼?”

    夏皎沒有說話,她幾步走過來,將他摟在自己懷抱中。

    溫崇月坐著,夏皎將他的上半身都抱在懷中,撫『摸』著他的頭,她應當沒怎麼安慰過男『性』,動生疏,卻純真到令溫崇月怦心動。

    “崇月。”

    她第一次用這樣的稱呼叫他,不是溫崇月,溫老師,不是哥哥……崇月,親暱的稱呼。

    溫崇月心跳難抑。

    “你要是難受的話,悄悄地在我這裡休息休息,緩一緩,好嗎?不要那麼冷靜。”

    她能懂他。

    溫崇月很難用語言來形容此刻的感受,皎皎的雙手如此柔軟,她身上的氣味溫柔乾淨,她明明這樣小,卻會讓他休息,讓他依靠。

    她也在擔心。

    溫崇月不想讓她擔心。

    於是他故輕鬆,含笑:“皎皎,如果你確定要我這樣臉貼胸的話,坦白來說,為一個生理健康的成年男『性』,我真的很難冷靜。”

    夏皎沒有鬆手,她仍舊固執地摟著他,只是悄悄鬆開:“不要在醫院這麼神聖的地方講這些。”

    很明顯,他的謊言有用,她輕鬆不少,但是擁抱著他。溫崇月猜測她或許低頭親吻他的頭髮,不他不會有這樣溫柔的心悸。

    多好。

    這一瞬,溫崇月想,以前皎皎的那個暗戀對象,可惜,年紀輕輕,怎麼就瞎呢?他怎麼沒有發現皎皎的好。

    也幸好對方沒有發現,溫崇月慶幸這點,否則他就無法和皎皎結婚。

    直到看見那個叫做郭晨材的男人前,溫崇月都是這樣想的。

    對方的老師是溫啟銘的主治醫師,此郭晨材也過來查幾次房,從他第一次頻頻看夏皎的候,溫崇月就注到他。到郭晨材和夏皎寒暄的候,溫崇月是觀察他的表情。

    男人在面對競爭者的候總會格外敏銳。

    是初中同學。

    皎皎的初戀……是不是就是初高中那會?

    控制不住的,溫崇月說些泛著檸檬味的話。

    “在這地方見到初中同學,會不會感到點溫暖?”

    皎皎的回答充斥著辣椒味。

    “何止是溫暖,我看到他簡直要冒火。”

    溫崇月忍俊不禁。

    警報解除,夏皎對他厭惡多於同學情誼。

    不知不覺,他的情緒已經開始漸漸受到妻子的影響。瞧,一句話就能讓他情緒變化,夏皎,你很不起。

    不起的夏皎不知道這點,溫崇月帶她去雲南玩,去看日照雪山頂,去泡溫泉……夏皎和他聊得越來越多,她講自己辛苦的校園生涯,提到為高考早起晚歸的那段歲月,她眼睛閃閃發亮,沒有絲毫的討厭,哪怕嘴巴上說著辛苦、再也不想重新體驗,但溫崇月想,那段奮鬥的記憶,於她言始終是不後悔的。

    漸漸的,溫崇月也終於知道妻子怯懦的源頭。

    校園暴力。

    不是隻有身體上的傷害才會造成校園暴力,語言,孤立,冷落,哪怕沒有弄她,這些情緒上的暴力,絲毫不比身體上輕。

    冷暴力有多嚴重?婚後的冷暴力能摧毀一個妻子/丈夫前二十幾年建立起來的自信心,能讓人備受打擊,何況,校園冷暴力的對象是心智沒有完善、沒有發育成熟的青少年。

    溫崇月摟著妻子,安靜地聽她講那些事情。

    這些校園冷暴力讓她變得不自信,讓她處處反思自己過錯,讓她怯懦——如果沒有這些,夏皎能夠成長為加優秀、加自信的女『性』。

    她卻青春期熊孩子的惡劇變得這樣不開心。

    她明明可以擁有明亮的生活,現在呢?在說完這些後,她第一反應不是倒苦水,是繼續反思,自己現在為這種事和初中同學決裂,是不是顯得過於斤斤計較。

    怎麼會呢?傻孩子。

    錯的從來都不是你啊,皎皎。那些施暴者為年幼躲過法律的制裁,難道他們的過錯,也會為“年紀小不懂事”變得可以被原諒嗎?你是受害者,你不需要原諒他們,我不想讓你大度,尤其是對著施暴者大度。

    那些過錯,他們要記一輩子,你得去提醒他們,告訴他們,你們曾經深刻傷害過一名自己的同學,甚至不記得這件事,你們以為間能沖淡這一切,以為一句輕飄飄的“開玩笑”就能磨平這些傷疤。

    不會的。

    你們要始終記得自己做過什麼錯事,今後你們班級每一位同學的聯繫,都將籠罩在愧疚中。

    每個人都是冷暴力的幫兇。

    ……

    溫崇月鼓勵夏皎去刪掉她們,用美食獎勵勇敢一把的她。

    夏皎被教育得太好,他甚至希望皎皎能夠自私一些,就像白若琅女士那樣自私些也無妨,至少她自己過得快樂。

    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盼著她好,無怎麼都行。

    夏皎有一副熱心腸,這樣很好。她會送醉酒的同事回家,也會幫忙做那些本和她無關的事情,溫崇月唯一的困擾在於,她和她那位高中同學好像總是特有緣分。就算是在蘇州,對方也會追過來,巧合地遇到夏皎,又巧合地送她回家。

    溫崇月在家中著皎皎很久,天上著小雪,蘇州的雪溫溫柔柔,對於北方生長起來的溫崇月來說,這點當算不什麼。哈爾濱大雪深到一腳踩去能沒到小腿肚,溫崇月照樣能頂著風雪出揪陳晝仁出去喝酒,13年北京暴雪,公交停運,溫崇月和秦紹禮人帶著貓糧和狗糧送去附近的流浪寵救助中心,就算是現在天上刀子,溫崇月頂多拍照片發給妻子看一,繼面無異『色』地正常出工。

    前提條件是皎皎在家。

    現在她在外面,天『色』已經暗來,黑暗侵襲,天飄小雪。她是揚州人,江南水鄉的雪花大不到哪裡去,現在外面又溼又冷,路上有些積水能結薄冰,溫崇月憂心她打不到車,又擔心她晚上看不清楚路,滑倒摔傷。

    於是溫崇月給夏皎打電話。

    她毫無防備,告訴溫崇月,她遇到老同學,老同學會送她回來。

    溫崇月壓著醋說好。

    不好。

    怎麼可能會好。

    為什麼對方“陰魂不散”,怎麼到蘇州,也能遇到皎皎。

    溫崇月受不自己那點佔有慾,他穿上外套樓,在飄著雪花的冬夜中穿梭前行,去小區口接自己的妻子。涼涼的雪花落在他頭髮上,臉頰上,溫崇月心中妒火卻無法消除。

    真傻,他不該繼續這樣去。

    正確的辦法應該是去問清楚皎皎,不是嗎?

    告訴她,我在吃醋,我愛你。

    不,或許這樣過於幼稚,皎皎會不會認為他小題大做?

    ……

    思緒『亂』糟糟,溫崇月最終走到小區口,他微笑著和衛聊幾句,拒絕去小屋取暖的善。他站在雪花中,冷靜地想著,會皎皎到,該怎麼和她說。

    說,皎皎,我很高興你的同學能送你回來。但是,次再有這種事情,先告訴我好嗎?我是你的丈夫,這是我的責任……

    溫崇月思考十種可以委婉表達需求的措辭,但在看到妻子的一瞬間,他最先開口的,是那一句:“怎麼和他一塊過來?”

    遮也遮不住,溫崇月捏著妻子的手,抵在嘴唇上,想要親吻她,觸碰她,壓著內心這些幼稚的醋。

    她並沒有察覺:“哎?電話裡我說過呀?”

    傻孩子,傻皎皎。

    你怎麼看不出,你怎麼會看不出。

    我在為你吃醋,我在為你極力壓制內心的糟糕,我多想……

    夏皎在解釋,溫崇月低低應一聲。他聽妻子聊她的新發現,她完全不在這件事情,這讓溫崇月備受痛楚。

    所以。

    那就不要忍。

    夏皎說:“我感覺自己做事情,有候光看錶層,真是個傻子。”

    溫崇月說:“你的確是個傻子。”

    你是一個可愛的小傻子。

    你竟從來沒有識到我在吃醋。

    我在吃你的醋。

    我承認我早就愛上你,在婚姻中,在朝夕處中,在我們的一餐一食中。

    可你對它毫不察覺。

    “說起來怕你笑,我都這個年紀。”

    我年齡這麼大,在你面前,卻是會像初入愛河的『毛』頭小子一樣,患得患失。

    “但是,總有些事情是我所不能控制的。”

    就像心動,就像吃醋,我恨不得壓著內心,藏起來這種幼稚的醋,免得被你發現。我的私慾是如此的惡劣,我只想展示給你看完美的一部分。

    但我無法控制。

    失去控制。

    為我愛上你,皎皎。

    “為我愛你。”

    “為我愛上一個聰明的小傻子。”

    “為不確定這個小傻子是否也愛我。”

    是的,我不能確定。

    你愛我嗎?皎皎?

    溫崇月在涼涼雪夜中向她告白,平靜剋制,他完全沒想到會在此刻說出來,但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他所能做到的,只是在理智稍稍迴旋後,倉促地握著夏皎的手回家。

    他多愛她,愛到怕她被嚇跑。

    好在並沒有,喝熱水後的夏皎同樣講述著她的愛,她的膽怯,她的珍重,她的溫柔。

    春草長在草叢中,溫崇月記不清楚那晚他和互剖心跡的皎皎做多少次,個人如此親密地融在一起,接吻,擁抱,所有的體,『液』混在一起,如果不是裝備不夠,溫崇月恨不得要將所有糧草子彈都悉數灌輸於她。

    所謂人間至樂,莫過於此。

    溫崇月決不去在皎皎的暗戀對象,他已經確認對方的心,將不在乎這些過往。

    後命運給予他一份大禮。

    藏在皎皎青春的身影,是他。

    一直被他自己耿耿於懷的傢伙、有眼無珠、混帳東西……都是他。

    九十頁筆記本,五十二次名字。

    任何語言,都不能描述他當的心跳。

    溫崇月很想過去給皎皎一個心疼的擁抱,又壓去。

    溫崇月悄悄將筆記本歸位,他假裝沒有發現這些,妥帖地保護好皎皎的秘密。

    一生何其有幸,能得皎皎為妻。

    ……

    六月。

    東山和西山的青梅和枇杷陸陸續續地上市,偶爾可以見到早桃的身影,夏皎喜歡吃青梅,酸酸的可口又開胃。

    緊張不已的溫崇月,在皎皎第一次說自己喜歡吃酸的候,就帶她去醫院做詳細的檢查。

    並沒有懷孕。

    只是單純地喜歡吃酸。

    這個結果讓夏皎鬆口氣,她笑著和溫崇月說:“是不是最近我們電視劇看多啦?怎麼可能一吃酸就是懷孕呢?忘我們一直都在做措施耶!”

    說這話的候,陽光溫柔。在梅雨季節,能有這樣晴朗陽光的候是很難得的。除煙雨濛濛江南外,人的心情也可能會連綿不斷的雨變得低落。溫崇月將從醫院買來的維生素複合『藥』片放到夏皎手中:“最近太陽少,你多吃點維生素和鈣片補補——是我太緊張,畢竟孩子是件大事。”

    夏皎笑,她放好『藥』片,撲過去,輕輕地用鼻尖蹭蹭溫崇月:“知道啦,溫爸爸。”

    溫崇月笑著舉手投降:“好好,今晚我們換個角『色』扮演?”

    夏皎傾身,她不愛聽車載電臺,自己連上藍牙,放一首歌,《moon  river》。

    溫崇月和她商議:“這個週末你想去採摘什麼?枇杷?是青梅?枇杷摘多可以做枇杷膏,青梅也可以醃一部分,夏天候……”

    夏皎想想:“猜拳吧,你枇杷,我青梅。”

    人猜拳,溫崇月勝利。

    很好,那就去摘枇杷。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

    夏皎這次看醫生,是請假出來,現在一切安好,自是回店鋪。宋爺爺拄著柺杖過來,他買一枝火紅的玫瑰,顫巍巍地又往外走,夏皎知道他要去哪裡,是和家庭反的方向,乘公交去墓園,去看望沉睡的妻子。

    店裡面的鬱青真喜孜孜地和夏皎聊警察抓到的跨殺豬盤詐騙犯,現在正在統計信息,過段間會將從騙子那裡攔的資金按比例分給受害者……

    夏皎聽著她的聊天,將最後一枝勿忘我『插』入花泥中,抬頭看,玻璃窗外,黑『色』板寸頭的朱孟城坐在花店前新增加的休息椅前,正在認真讀書。

    高嬋和店員熱切地聊天,空氣中有著淡淡植香,夏皎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氣。

    多好。

    晚上,夏皎和溫崇月去網師園聽崑曲,廳堂水榭,隔水荷花接樓臺,唱腔咿咿呀呀,柔軟乾淨。回家的路上,溫崇月向賣蓮子的老太太買六朵大蓮蓬,有朵荷花四片蓮葉,全給夏皎。

    碧綠的蓮子剝去外殼,去掉苦澀的芯,夏皎叼在口中,試圖和溫崇月講道理:“明天我們真的不和姑姑、張雲和老師、張抱林一塊出去玩嗎?我覺著人多熱鬧哎。”

    溫崇月嘆氣:“他們三個就已經足夠熱鬧,皎皎同學,我是想和你單獨約會——給我一個。”

    夏皎將剛剝好的蓮子塞到他嘴巴里,車一關,整個空間內全是輕柔的蓮子香氣。她只拿一朵蓮蓬,放在裙子上,剩的全都放在車後座,清香四溢,溫溫柔柔。

    溫崇月繫好安全帶,夏皎已經迫不及待地連上藍牙放歌曲,是那首歌。

    是《moon  river》。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溫崇月問:“你很喜歡?今天已經放好多次。”

    夏皎用力點頭:“當喜歡。”

    歌曲很溫柔,聲調也輕。

    溫崇月吃掉蓮子,又問:“為什麼喜歡?”

    夏皎啪地一,將剛扣好的安全帶又打開,她傾身過來,一手搭在溫崇月肩膀上,另一隻手按著他的腿,仰起臉,與他接吻。

    溫崇月嚐到她口中清香的蓮子。

    車外是江南的朦朧水汽,車內放著溫柔的歌。

    “wherever  you're  goin',  i'm  goin'  your  way.

    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

    夏皎小聲說:“為我對溫老師第一次心動候,在車裡放著的——”

    “就是這首歌。”

    —全文完—